璐姐是我的愛人，醫院神經外科的護士。她從來都跟個爺們兒一樣大大咧咧，沒怎么見她傷心過，但那天卻看到她滿臉的不開心，撇著個嘴。我問：怎么，金剛女漢子也有情緒不好的時候？璐姐沒說話，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小欣是璐姐管的一個患者，女孩，八歲，收治時不是璐姐值班。那天上班來時她看到十二號床躺著一個小女孩，眉清目秀，但是臉上浮腫得厲害。璐姐一看治療卡，急性硬膜下血腫。她問小女孩：你怎么搞的？小女孩說：我在學校宿舍睡覺，醒來的時候，就在樓下草地上了。璐姐問：你們宿舍在幾樓？小女孩說：三樓。

小欣在雁北地區的一個私立小學上三年級，住校的那種。由于條件有限，宿舍窗戶前橫放著一張上下鋪的床，小欣住上鋪。前一天消防檢查，主管單位說她們學校消防不合格，學校就將窗戶上的防護網卸掉了。由于是夏天，晚上睡覺時半開著窗戶，第二天早晨，小欣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樓下的草地上，身體動彈不得。她趕緊呼救，班主任將她送到當地醫院。經檢查，急性硬膜下血腫，其他部位倒是都沒問題。醫生感嘆：這孩子命真硬。急性硬膜下血腫當地醫院治不了，就轉到了我們這里。

當天，璐姐見到了小欣的父母和班主任。父母是那種一看就老實巴交的村里人，班主任面帶風霜，皮膚黝黑，戴著一副棕色框眼鏡。醫生簡單交代了一下，小欣的傷情不算特別嚴重，但需要及時做手術。現在正在消腫，隨后就可以做手術了，并且手術預后會很好。

班主任問：手術費用大概需要多錢？醫生告訴他應該在三到五萬之間。班主任到門口打了個電話，之后說：費用我們承擔，沒問題的。小欣的父母始終沒有說話。兩天后，手術條件已經成熟，CT、血檢等一系列檢查也已經做好。醫生找小欣父母術前談話，這對老實巴交的父母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簽字。兩人要醫生保證，做完就要和沒事兒人一樣。對于這種保證，不用說硬膜下血腫，就是劃一個小口子，也沒人敢保證沒有破傷風的風險。

醫生又找小欣的班主任談話。這個在醫院陪護患者三天的中年人，已經面目憔悴。他說：作為學校，我們有責任，該出的錢我們肯定會出，但是簽字，我們沒這個權利呀。醫生說：現在是手術最佳時期，再拖，硬膜下的血塊可能會壓迫大腦，最后腦疝的可能都有。一旦腦疝，神仙難救。班主任說：那我也沒辦法，住院費我已經全額打進去了，我們只能一起動員她父母。最后，兩個人一起找小欣父母談話，是非利害都說得清清楚楚，兩人還是不簽字。

璐姐眼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消了又腫，腫了又消，之后又腫起來，前前后后拖了半個月之久。其間醫務處、醫院領導、派出所輪番出面勸說，都不管用，兩口子就是不簽字。璐姐問醫生，不是“李麗云事件”后出了規定，家屬不簽字醫生也可以做手術嗎？

當年產婦李麗云在北京朝陽醫院生產，醫生建議剖宮產，但陪同她去醫院的男友拒絕簽字，無法按正常程序手術，導致李麗云死亡。在這件事之后，國家出了相關規定，在醫生判斷需要做緊急醫療處理時，即使家屬不簽同意書，走正規程序，依然可以進行醫療處理。

醫生說：那是規定，我就上個班而已，手術成了，家屬不高興；手術不成，那家屬不得吃了我？我也得靠著工作養家糊口呀。

半個月后，小欣最終被拖成了腦疝。在離開醫院那天，家屬寫下了“我們自愿出院，如有任何問題，自己負責”的保證。

璐姐問班主任：他們這家為啥不愿意給小欣治病？這不是錢的問題呀？班主任說：人家家里兩個女孩兒，想再生一個，但政策不允許不敢生了。這不對上這事兒了，不僅能讓學校賠點錢，還能再生一個，說不定是男孩呢？

發展成腦疝，小欣難逃一死。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可有的人，比猛虎還惡毒。誰殺死了那個女孩？細細想來，兇手可能不止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