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立錐
- 昭明1645
- 李子京
- 2443字
- 2024-10-02 17:53:10
三人下了月臺,踩上甬道,李昭鳳對這衙門布置多有好奇,四下打量著。
小吏見狀,也樂得給他講解。
“公子且看,這座西向東的,是兵、刑、工三房。這座東向西的,是吏、戶、禮三房。”
“恰合朝廷六部之分。”李昭鳳點頭道。
“哪里比得上朝廷的天官。”小吏有些歡喜,又指向正前:“公子看這三門,一大兩小,大的名為‘儀門’,平時不給人走的,我等出入,需走這兩邊的角門。”
“在下了然,這儀門便是給府尊大人出入的。”
小吏說道:“非也,便是張府臺也只有上任之時才由此門過,平日里都是留給貴客出入的。”
出了角門,走右側直道,皂、壯兩班與快班皆在此處,對面又有衙神廟與土地祠相對。
李昭鳳問:“這衙神廟中供奉的是哪位先圣?”
皂班答:“是酂侯老爺,咱也不知道為何他是衙神,但自古皆是如此,這倒是不能給公子講明了。”
酂侯?蕭何?
李昭鳳懂了,笑道:“那我知道了,酂侯曾作《九章律》,想必是因為這個原因。”
小吏驚道:“公子果然是書香門第,無所不知!”
這天底下的官署衙門,大同小異,紫微禁宮,也不過是放大版的縣衙罷了,粗略了解了這徐州州署的衙門,以后不論去哪城哪縣,都錯不了。
張寶對官衙還有天然的畏懼之心,一路走來不敢亂看,只跟著李昭鳳的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過直臺,出旁門,見一照壁,過了照壁,便是出了徐州州署。
安置他們的宅院在州衙東街,是一間兩進的大院,曾經主人是做生藥材生意的,進門之后還能聞到淡淡的草藥味。
所謂東貴西富,能靠近徐州城行政核心自然這間宅院也價值不菲,李昭鳳莫名想起了《水滸》中的西門慶,據說西門大官人也是做生藥起家的,能在清河縣聲名赫赫,想必也是日入斗金。
皂班小吏推開落灰的宅門,笑道:“李公子,就送你到這了,府臺有令,一概日用晚些再給你送來。”
“多謝。”李昭鳳拱手致謝,手又摸向胸口,心想這自古以來都是小鬼難纏,是不是該給他些銀子打發?
但自己身上一共就兩錠中銀,一錠十兩,給他一半是不是太過下血本了。
短暫思考,他又縮回手來,笑道:“要不在下送送這位差使?”
小吏笑容有些僵硬,垮下臉來,搖搖手道:“使不得,公子進去吧,我這就回去復命了。”
李昭鳳帶著張寶進入宅院,院中已是堆滿枯葉,還有許多灰塵,連那檐角下都是結滿蜘蛛網。
張寶說:“你在這歇著吧,我去找個笤帚打掃。”
李昭鳳道:“不必,你去買些吃的,再去買匹布做兩身干凈衣裳。這里我來打掃就好。”
他在屋中翻出一個戳子,把銀錠戳成一粒粒小稞,交給張寶。
白銀屬于稀有金屬,若是按照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直接從懷里掏出元寶就能結賬,那是假的不能再假。
尋常商戶家中都備著天平和剪子,按照實際價格將客人給予的銀子剪成合重量的,若是實在差些斤兩,就使銅錢找零。
張寶有些驚訝,問:“你不怕我拿了銀子跑走?”
“你要是這種人,我也認栽。”李昭鳳猶豫了一下,又取回一半:“這些也當夠了,買些便宜饃饃,也不用扯太好的布料。”
………
夜晚,徐州城外。
霧遮月頭,星光暗淡,木橋外躺了一片橫七豎八,仿佛秋后的螞蚱聚成了堆。
許多饑民已經快一周沒有進食了,肚里空空如也,都是去護城河里喝個水飽,頂著圓滾滾的肚皮躺在荒地上。
趙老三是豐縣的災民,家里土地被地主奪了去,又不給他糧吃,便是做佃農都不要他。沒辦法就乞討到徐州來,已經是餓的快要瘋掉。
躺在地上,他恍惚間聽到周圍有人在議論。
“你聽說了吧,那夾山寨里的程大當家,手里的糧都堆成山了,聽說去了就有糧吃。”
“俺聽說那個姓程的是反賊,反賊能有這么好心?”
“哎呀,你這就不懂了吧,那程大當家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手里就得有兵啊,他現在手里就缺能使喚的,咱們現在去了,就是吃上一份軍餉了!”
“要是朝廷派官兵給他剿了怎么辦?那俺不跟著一塊冤死了。”
“都到這份上了,你是想餓死,還是想讓官兵打死?”
“俺娘死前說了,讓俺本分一點,俺不去從賊。”
“豬腦子!”
雖然有部分人或因為不相信,或因為其他原因留下不走,但依舊有許多饑民爬了起來,圍著那人問道:
“你說的可是真的?去了就有糧吃?”
“騙你們做甚么,有沒有要去的?”
“同去,同去!”
糧?只要有糧,管他是做什么,就算讓我管他叫爹我也愿意啊!
趙老三心中想著,掙扎著爬起來,眼前看不清東西,只依稀看到時而有幾個黑影,摸索著在人身上爬過去。
趙老三說道:“我也跟你們去!”
于是就有一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拖走,他們像是在地上討食的狗,跪爬前行,左摸摸,又摸摸,哪怕是借著月光也看不見路。
時而有饑民被他們摸醒,驚恐問道:“你們做甚?”
便又有人將夾山寨有糧的消息告訴這人,逐漸遠離徐州的隊伍也就越來越大。
不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打頭的那人一路摸過去,趙老三都聽到了他的好多句嘆息:“唉!這個也死了!”
徐州城西四十里,此處東南角,有一鐃鈸山,山谷中有一村寨。
此寨便是夾山寨。
至于夾山寨的賊首程繼孔,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流民都往自己這里涌來的消息。
本來這伙起義軍是由他弟弟程繼夢統領,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程繼夢“小銀鼠”的綽號,去年在黃茅(貓)崗,他弟弟便被人捅了心窩。
這伙作亂的賊軍又推舉他做首領,還要給他取個綽號。
程繼孔對弟弟的慘死有陰影,打死都不愿意取什么諢名。
他對著眼前一手執羽扇的山羊胡問道:“軍師,那么多老百姓都跑俺這來了,這是為啥?”
軍師胡列烈揮動羽扇,笑道:“這是主公賢名在外,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啊!”
他本是蕭縣一落魄秀才,向來以諸葛武侯自居。程繼夢起事之后,因為他是唯一的文化人,因此成為了起義軍中的軍師,如今前任首領身死,他越發感覺自己是孔明的化身,立志要為程繼孔“鞠躬盡瘁”。
程繼孔砸吧嘴,說:“這不對吧,他們手里也沒拿壺沒拿漿,都是餓著肚子來俺這討飯來了,要不俺派手下給他們趕跑吧?”
“主公不可。”胡列烈面色一凜,拱手道:“如今朝廷無道,蓋先帝仁義,夾山義軍才舍身相隨,如今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卒,正是主公繼續王道,將賢名撒播宇外的時候啊!”
“軍師啊……咱山寨里糧也不多了。”
“莫非主公不欲成王者之事乎?”
程繼孔眉頭緊皺,糾結許久才舒展開來:“俺沒讀過書,軍師讀過書,俺聽軍師的!”
胡列烈撫須而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