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仙握著烏木弓的手緊了緊，神經更加警惕了幾分....四境，被稱之為凡俗與非凡的分水嶺！

妖魔站在潭水中心，仰起頭看向所有人，聲音還是那么沙啞難聽，卻讓所有人包括村民都聽得清。

“那些怪物...我殺的...”

“那些魚...怪物染的...”

“那些孩子...小潭村抓的...”

妖魔指了指腳下。

“...孩子....就在潭底...”

它其實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敢去想，也不敢確認。

這潭，不知有多深...即便是它，也無法潛入潭底，老師當年說過，沒有五境金光，會被潭水壓死...

故...幾個五六歲的孩子，也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王家村人一愣，看向身旁的小潭村人。

人群中，艱難爬上來的毛成喜臉色劇變！急忙大呼道：“它撒謊！一個怪物罷了！最是蠱惑人心！大家別相信！！”

其他小潭村人也無師自通般，急忙道：“一個怪物說的話，怎么能當真！”

“王家村的兄弟別被騙了！”

臉上的心虛被夜色遮掩，口中的話語卻越來越理直氣壯。

“就是它抓的孩子！就是它！”

“我親眼看見了！就是它！！”

楊威怒氣上涌，大喝一聲道：“閉嘴！”

一聲令下，十幾個私衛齊齊抽出武器，人群中叫囂的小潭村人立刻沒了聲音。

而李成仙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妖魔身上，他知道今夜許多謎團都已經解除，無論這些村民怎么鬧，都不可能再翻出浪花來。

除了這個達到四境的詭異妖魔。

可諷刺的是，將這個妖魔逼到如此程度的，就是一群見了兵刃就會嚇得跪下的村民。

因為他們知道妖魔不會傷害自己，而兵刃卻不長眼。

李成仙沉吟片刻，將弓收至身后，雙手敞開，向前一步。

“兄臺，我李成仙相信你，小潭村人抓了四個孩子活祭，證據確鑿亦被我們發現，如此行徑天道所不容，不如今晚暫歇，我兄弟楊威最是急公好義，定饒不了參與的人...”

楊威也點點頭。

妖魔卻道：“天道不容..他們不是，好好的么...”

然后笑著指了指自己，丑臉笑道：“天道不容的...其實是我...”

李成仙：“你沒出過村，怎知外面容不得你？”

妖魔：“我這模樣....真的有地方能容么...”

李成仙毫不猶豫道：“我便能容，不若兄臺日后隨我游歷天下？”

他和宋子仁已經交換過調查所知，這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妖魔搖搖頭，對著李成仙道：“我聽人說...你是英雄...曾在天外魔手中，護得一村周全...真的？”

李成仙半晌后，只能點點頭：“真的。”

妖魔半晌后，釋然道：“真好。”

它伸出巨大的手，攪動著腳下的潭水。

潭底那些不知品種，又染了怪病的魚，似乎感受到了動靜，朝上游來。

妖魔用那歪斜的大小眼，看著李成仙，突然道：“其實我能...殺了他們...殺了所有人...我可以的..很簡單。”

李成仙感覺壓力陡增。

“但...殺了他們...我就真是...妖魔了...”

“所以...我要帶他們來這...讓他們親眼看看。”

這時，潭底的怪魚，終于游到了水面附近。

那些可怖的、扭曲的怪魚，密密麻麻，頭顱疊著頭顱，嘴巴疊著嘴巴。

李成仙又感覺胃里一陣翻滾。

可惜那些村民離得遠不敢靠近，看不真切。

妖魔指著腳下最肥的一只，對李成仙說道：“你能幫我..射死這怪物么..我要，給他們親眼看看...”

“我自己來..他們怕是..又覺得是妖法..不信...”

李成仙沉吟片刻，從背后取下烏木弓，為了不引起誤會，特意壓低了角度，對著水面。

瞄準了那條最大的怪魚。

烏木箭射出前，還給對方一個眼神，示意不要緊張。

“嗖”的一聲。

這是平凡的一箭，沒有神念控物的加持，也沒有什么特殊技巧，甚至沒有拉滿弓。

即便射在妖魔身上，怕是也傷不到對方...

直到...這根箭矢被妖魔于半空中截住，輕巧的握在掌心。

李成仙瞪大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妖魔毫不猶豫的，朝自己眼窩插去。

他甚至來不及喊一聲：“別！”

你能幫我..射死這怪物么....

我自己來..他們怕是..又覺得是妖法....

“噗呲”。

箭矢深入眼底，妖魔悶哼一聲，繼續發力。

直至徹底深入。

而后龐大的身軀，似乎是失去了某種玄妙的加持，開始沉入水面。

歪斜著腦袋，氣若游絲的，帶著解脫微笑的，對李成仙道：“這下他們該信了...我不是...妖魔...”

“可惜...人也...不怎么樣...”

而后徹底沉入潭底。

————

妖魔的身軀，逐漸下沉。

怪魚們如同本能般將其環繞，好似在歡迎它來到這水底世界...

妖魔殘留的一點點意識，一直盯著下方。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輩子那么長...最后一絲意識消散前，它終于看到的潭底...

小潭村數百年都探查不到的潭底之下，居然還有深井，散發著青藍色的微光，仿佛通向地底九幽。

而潭底水邊...遍布著大量尸體。

這些尸體似乎格外古舊，不知在水中沉淪了多少年。

姿容秀麗的仙子，挎劍的劍修，他們的衣著器物都已經和潭底融為一體，但身軀卻栩栩如生。

而那深井的井口，被一只巨大的帶翅蛇怪堵住，本應一日消散的天外魔，因為某種力量沒有消失，反而使得潭中脆鯉染病..

更詭異的是，數十根“算籌”插在井口四周，仿佛某種陣法。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妖魔的視線越來越暗，卻全在躺在井邊的四個孩子上，他們被活祭不過昨日之事，是這里最新的幾具尸體。

妖魔徹底失去了意識，似乎是天意如此，它沉落在了其中一個女孩身邊。

“你只是丑了點，但人很好，每日給我們吃的...是個大好人呢！”

“你不怕我？”

“我說了好幾次了，好人再丑我也不怕！我還要謝謝你嘞~”

“好人...我這么丑...也是好人么？”

“我娘說過，人靠衣裝，也許你穿些好看的衣袍，就完全不一樣了呢？你試過么？”

“我...沒有衣服...只有些麻布...”

“那我想想辦法，我手很巧的，也許能給你用廢布縫出來...”

“我...我也去找找...好看的衣服....”

“那明日見？”

“明日...或后日...我必來...”

潭底，一大一小...兩具尸身....

在青藍的幽光中，安靜的沉睡。

———

妖魔自裁的這一幕，被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切太突然，也太震驚。

以至于現場，如死了一樣安靜....

楊威咬著牙。

宋子仁張著嘴。

王家感覺腦袋發蒙。

小潭村人仿佛脖子被掐住了一般。

聲討聲，沒了....爭辯聲，沒了....質疑聲，也沒了。

但依舊有人不甘沉默。

毛成喜在人群中突然瘋了一樣大叫：“李家村九郎為民除害啦！他殺死了妖魔！！”

“那妖魔端是可惡！妖言惑眾！”

“是妖魔殺了四個孩子！是它！是它！”

他上躥下跳，喊的嗓子都沙啞了，因為他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看向這個手舞足蹈的瘋子。

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楊威怒目圓睜，直接拔刀架在毛成喜脖頸上：“我現在很惱火，不要逼我殺你！”

“嗖”！的一聲。

一支烏木箭矢飛來，越過楊威肩頭。

正中了毛成喜的眉心。

楊威震驚的轉頭看去。

李成仙還維持著架弓的姿勢。

深吸一口氣....

臉上的神色，讓楊威有點陌生...

恰逢此時，天..亮了。

....

與此同時，山下，客棧內。

一夜沒有出房間的魏儼，在第一縷晨光照耀的時候，走出了房門。

遙遙看向了潭水所在的方向。

“世人都道修行好，神通傍身自逍遙。”

“卻忘修行亦執念，以執求逸...一場空啊...

“這人啊...可比仙，難做多了...”

魏儼轉頭看去，房間內，李三妹正盤腿打坐，手上捏著奇怪的指訣，好似假寐一般。

“一息入境，蟬上人，是你選擇了她...還是她選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