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結束后,很多新生們逐漸變得熟悉起來。
高一二班的江橙朵卻總是獨來獨往,除了每天按時上下課外,她幾乎不出現在任何的場合中。
高一二班是一個學習風氣很濃郁的班級,跟江橙朵以前待過的任何班級都不一樣,班上清一色幾乎都是由城市周邊的村莊和小鎮上以高分考來的學生,他們以高中為積極的跳板,將來打算進入令人羨慕的高等學府,以便擺脫掉祖輩傳承下來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他們因為壓力而勤奮,因為勤奮而忙碌,因為忙碌而激進,每個人都似乎很有目標的樣子,除了江橙朵。
當然,這所重點高中不是只有這些功利犯們組成。只是恰好,這批人都被分配在了高一二班。
除了這些高分達人們,除了跟江橙朵一樣的文藝生們,還有一部分就是家里比較有權勢,不必靠分數就可以進來的公子小姐們。梁敏就是其中之一。
梁敏曾經與江橙朵在同一所初中念過書,只是好像很少見到她,每次出現也都是花枝招展的姿態,身后跟了一群嬉皮笑臉的男生,她走過之處,總是桃色新聞發生,梁敏的身材發育得非常好,修長的腿和纖細的腰肢讓她看起來與眾不同,婀娜多姿,經常把周遭的人襯托得黯然失色,幾乎沒有女生喜歡跟她在一起,但是她從不寂寞。
關于梁敏的傳聞非常多,其中一條就是,曾經有一任實習老師,為了她拋棄了已經訂婚的未婚妻,未婚妻找到了學校里,哭鬧不休,差點鬧到了110,馬上就要期滿的實習老師被學校開除,臭名遠揚,慘淡不堪,而這件事除了給梁敏抹上一層更加神秘的色彩外,對梁敏幾乎沒有什么影響。
不過江橙朵倒真是因為實習老師事件知道梁敏的。
在校園里遇到梁敏非常吃驚,梁敏倒顯得落落大方,她主動與江橙朵打了個招呼,然后裊然而去。
人雖然輕盈地離去,留下的迷人余香卻久久不散。
江橙朵看了看自己樸素的衣服,尚未有一點點女孩氣的身材,和一臉不如意的神色,忍不住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變成梁敏那樣的女生該多好——江橙朵想,可能每個女生都有類似的感慨,不同的是,她是真的羨慕,而很多人,因為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而轉身變為詆毀者,處處散布著關于梁敏的丑聞,她因此對梁敏生出一些同情。
讓江橙朵在意梁敏的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她也在高一六班。
林培的高一六班,程小朗的高一六班,江橙朵每天心心念念的高一六班……高一六班對于江橙朵來說,簡直是一個開滿鮮花的月亮宮殿,相對于自己枯燥的班機,高一六班即刻變成江橙朵遙不可及的盼望。
這是一個不能對任何人傾訴的秘密。
江橙朵因此這個秘密的誕生,感動整個生活和世界,逐漸錯亂起來。
腳踏琴旁邊站著一個40歲左右的音樂老師,姓華,是這所高中唯一的一個音樂老師。
為了升學率,學校壓縮了幾乎所有的文體課程,音樂課全部被自習占去,經過幾次跟校方調節未遂,最后他的職能僅僅變成輔導有限的幾個音樂考生考取音樂院校。感覺自己被大材小用的華老師因憤怒和不得志變成一枚遠近聞名的怪咖。
江橙朵覺得華老師有些奇怪,剝奪了音樂課的學校并沒有剝奪華老師任何的福利和權利,相反,因為壓縮了他的課,校方對他一直是虧欠狀態,時時處處都讓著他,把他讓成了理所當然的壞脾氣。一個可以不必做很多工作就可以得到別人辛苦所得的薪酬,這有什么不好呢?
林培低聲對江橙朵說:“沒出息的藝術家都這樣?!?
為這句話,江橙朵差點笑出聲來。
華老師猙獰的面孔頓時扭曲著轉向江橙朵,嚴厲地說:“你們在交頭接耳偷偷地說些什么?”
林培嚇得把身子一直,江橙朵也被華老師的嗓門嚇了一跳。
華老師電一樣地閃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江橙朵的領口,臉幾乎貼近她的,唾液橫飛地說:“我講話的時候,你們都不許講話!聽到沒有?”
江橙朵感覺自己象是一直被拎起來待宰的小雞一樣,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華老師卻仍舊變本加厲地說:“你們這些新生,恐怕是不懂我這邊的規矩的?!?
華老師來回走了幾步,然后突然回過身來,雙目瞪大,對著七個音樂生說:“從今天開始,你們每天下去4點鐘準時來練聲,最好不要遲到。我的規矩你們會慢慢地都知道的,我警告你們,最好不要惹我不高興,否則我會讓你們更加不高興的!”
七個女生在華老師雷霆般的吼聲里呆若木雞。
華老師輕哼了一聲,左手捋了一下因為發火而掉到腦門前面的幾縷頭發,他留了一個貝多芬似的發型,再加上他天生怪異的臉型和扭曲的表情,他不當藝術家估計老天都不答應。
華老師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后,坐在腳踏琴前面,隨便按了幾個音,然后噼里啪啦地彈了一段樂章,邊彈邊說:“從南到北,挨個介紹一下自己,姓名,年齡,身高,擅長的曲目,會的樂器。”
七個女孩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胖胖的姑娘意識到自己最南邊的一個,于是結結巴巴地說:“我叫馬真,大馬的馬,天真的天……”
話音剛落,其他幾個人忍不住笑起來。
華老師狠狠把手按在鍵盤上,然后拿眼白看著馬真說:“你都會唱什么?”
馬真被大家一笑,再加上驚嚇,更加不敢隨便說話,憋了半天,紅著臉說:“跑馬……溜溜的山上……”
這句歌詞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江橙朵她們竟然再一次爆笑起來。
華老師這次倒沒有大家預期般的發火,他按了一段前奏,然后問:“你唱什么調?”
馬真沒聽明白華老師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問:“什么意思?華老師?”
“問你唱什么調!你平時都是自己沒事瞎娛樂著唱嗎?沒有調門你平時都是怎么練習的?你連個老師都沒請過嗎?”
馬真低頭不語,華老師已經決定把她放棄,目光看向第二個女生,第二個女生主動向前走了一步,飛快地說道:“華老師您好,我叫張琳,是高一一班的文委,我是O型血,獅子座的……”
還沒等張琳把話說完,華老師不耐煩地說:“我管你是什么獅子座驢座鵝座,你唱什么?”
“我……我的代表曲目是黨啊親愛的媽媽?!?
華老師隨便起了個調,可是不幸調門過高,第二句張琳已經臉紅脖子粗,卡住了殼。
華老師不屑一顧地看了張琳一眼,然后目光繼續掃蕩:“下一個。”
一個穿戴很中性的女孩站了出來,還沒等說話,華老師打量了她一下說:“今年怎么收來了男藝術生?”
“老師,我不是男藝術生。”
華老師不以為然地說:“哦?難道是我看錯了?”
大家再次忍不住笑起來,江橙朵尤其,不知道為什么,原來是一場可怕而嚴肅的師生見面會,卻因為過于戲劇化和夸張而顯得搞笑。
華老師終于忍耐不住再次爆發,他直接沖向江橙朵,一把把她提起來,大呼道:“來,你先來。你笑別人?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江橙朵倒吸了一口氣,站在華老師面前說:“我叫,江橙朵,高一二班的班委。我喜歡歌劇,西洋的和本土的都喜歡,原來唱過為社會主義把青春貢獻……”
沒等江橙朵說完,華老師哈哈大笑起來,大家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等他笑完之后,他板起了臉說:“就你?還唱為社會主義把青春貢獻?”
江橙朵說:“可能唱的并不好,但是真的很喜歡?!?
華老師站起來說:“自己彈著唱三句?!?
江橙朵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以一副豁出去的姿態,坐在了腳踏琴前,還好自己有彈鋼琴的經驗,否則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這只暴躁的怪咖。
剛按了前面五個音符不到,華老師沖過來吼道:“你的指法完全是錯的!”
江橙朵心虛地停了下來,說:“對不起,華老師,我沒有學過彈琴?!?
華老師輕蔑地說:“沒有學過?我怎么記得你在新生歡迎典禮上彈過鋼琴?”
江橙朵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是亂彈。”
“這就是你對于音樂的態度嗎?亂彈?你竟敢亂彈?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你這是一種完全褻瀆音樂的行為!”
江橙朵說:“不好意思,華老師,還是請您幫我伴奏吧。我想我真的沒有辦法為自己伴奏?!?
華老師坐了過來,為了顯示他嫻熟的彈奏技能,他再次噼里啪啦地按了一堆音符,可能過于輕率地炫技,中間不小心彈錯了幾個音,令這段本該閑云流水般的演奏變得磕磕絆絆。
江橙朵集中精力,開始演唱“春蠶到死,絲不斷,留贈他人,御風寒……風兒釀酒百花蜜,只愿香甜滿人間……”
音樂聲未落,江橙朵卻停止了演唱,華老師停下來說:“你怎么停了?”
江橙朵說:“您剛才說叫我唱三句……”
“你!”華老師氣得冒了煙,他點點頭說,“不錯,你知道你的演唱用三個字來評價是什么嗎?”
江橙朵搖搖頭。
“臭狗屎!”
江橙朵驚出一身冷汗,眼看其他幾個人也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是的,你叫什么?江什么朵來著,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不光可以獲得臭狗屎三個字的評價,我還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這種破鑼嗓子根本沒可能唱歌!趁早為自己早做別的打算?!?
幾句話如同重雷打在江橙朵的頭頂,她只覺得自己的全部尊嚴都在這刻爆炸開來。
“下一個?!?
不知道下面的人說了些什么,唱了些什么,然后又發生了些什么。雖然有給自己打防疫針,江橙朵仍舊被華老師的話打擊得無地自容。
她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忽視一切的程度,在建筑自信的途中,如果遭遇暴風暴雨,很容易將一座廣廈推翻。
走出音樂教室的時候,林培深深地吐了口氣,看著鐵青著臉的江橙朵,她推了推她說:“橙朵,你怎么了?還在跟那個瘋子生氣呢?”
江橙朵搖了搖頭,不愿意承認自己竟然是那么軟弱。
林培說:“你唱的特別好。真的,傻子都聽得出來他是故意打擊你的,你別放在心上?!?
“你不要安慰我?!?
“我是說真的,你以為我是哄你開心嗎?華瘋子就是這樣的,他精神有些問題。你還不知道吧?他離過五次婚……”
“你怎么知道的?”
林培神秘地說:“我當然知道。你不要問我怎么知道的。總之,這個人是變態的,你完全不要理睬他。”
江橙朵勉強地點了點頭,林培說:“以后咱們每天一起來練歌,你到我班里喊我啊?!?
江橙朵呆住,幾乎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她本來是個孤獨的人,喜歡獨來獨往的人,但是,這次不一樣,高一六班,她可以有如此充足的借口經常到高一六班去晃,她巴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