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百年文人:清晰或模糊的背影(卷一)作者名: 梁由之主編本章字?jǐn)?shù): 1339字更新時間: 2024-09-24 16:40:57
陳小蝶 林畏廬先生遺事
季椿名琮,畏廬先生第六子。先生小時,數(shù)為人言季椿之賢,季椿年二十二耳,文章胎息絕古,師事陳太傅寶琛,太傅每讀其文,輒奇高未嘗加乙。予自先生歸道山,輒念季椿,苦不得見,日者忽來訪云:“先生已告窆閩之白塔隴祖塋,當(dāng)彌留時,猶為季椿言:‘有陳生者,汝過江南必往訪之,吾老乃未見其人。’”嗟乎!仆以后生,勞先生愛念如此,豈有異能,正見先生至性過人耳。季椿自先生病,衣不解帶者近月,既歿,季椿即大病,經(jīng)年不愈,自言:“扶柩南歸,未嘗面客,今以亡父之命,特匆匆過滬面君。”其人蓋雋爽篤舊人也。畏廬先生文章滿天下,感念之者,當(dāng)復(fù)不少,因略紀(jì)其所聞,以示今之念先生者。先生身后極蕭條,遺產(chǎn)僅八千金,并裘家弄古宅一所;而有子八人,季椿以上,幸皆自立,惟季椿能讀父書,其下尚有小妹弱弟四人,皆季椿撫之,狀殊清苦。或言先生遺產(chǎn)鉅萬,皆不足信,先生為小說業(yè),始《茶花女》,其后始漸漸為之,以稿贈“商務(wù)”,愿不取資;惟與曾宗鞏合譯者,則少取值,而曾所得為多。迨其晚年,門人貧苦者,皆譯書具先生名,售之以得重價,然先生不問也;故先生終無貲。徐又錚與先生極莫逆,又錚沉鷙好殺伐,先生輒規(guī)正之,所全甚眾,人不知也。安福盛時,梁鴻志、曾宗鑒皆先生弟子,眾異詩才尤瑋,先生每自愧不如,及又錚與先生交結(jié),二人輒避去,畏又錚也。然眾異母死,不侍疾,及發(fā)喪,靡費五六萬,先生嘆口:“葬之厚也,何如養(yǎng)薄。”由是疏眾異,有新作,先生仍誦之不去口,曰“奇才!奇才!”又錚欲先生入黨,壽三千金,先生怒曰:“吾平生無黨。”又錚不敢復(fù)請。當(dāng)先生為北大教授,束薪僅百兩耳,既以白話之爭,與胡適絕,遂出大學(xué),又錚乃月致五百金,先生曰:“吾不能無功而祿也。”乃自請為正志中學(xué)教授。又錚畏先生,師事之,而與季椿善,請以季椿為秘書。先生笑謝曰:“吾愛少子,不忍使其為石厚桓范也。”然又錚亦不怒,人頗以此多又錚。甲子江浙役罷,又錚走香港,遂歷聘各國,豪氣漸除,頗有東坡海上之想,嘗以書與季椿云:“思亡師之言,不覺不寒而慄,今而后或知免夫。”先生少年氣極盛,喜新法,聞康、梁將變法,亦以書與德宗數(shù)萬言,德宗大喜,將除之官,而六君子禍起,鄭海藏夜走告先生曰:“禍及矣,胡不逃?”先生遂逃至天津,而譚嗣同等以被誅聞矣。由是與康、梁為同志,民國以來,梁任公頗易素志,先生語人曰:“古人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若任公者,豈止三變而已哉!”乃不復(fù)通聞問,先生忠于德宗,嘗與梁星海哭陵,星海卒,先生仍行之不廢,迄卒,凡十三次,皆有文或詩紀(jì)其事。或以復(fù)辟問先生,輒不悅曰:“徐俟齋、蕭尺木皆明遺民,心有隱痛,以畫自給,若武庚、管蔡之謀,固非敢與聞也,吾之忠清,蓋亦人各有志耳。”既卒,門人為之請謚,擬曰文貞,清室不可,以為先生在清一舉人耳,法不當(dāng)謚,而陳太傅持之尤力,乃不復(fù)請,擬金孝章之例,私謚曰文貞先生。
(原載《中國小說史》,范煙橋著,蘇州秋葉社,1927年版)
林紓因譯介西方小說于國人思想啟蒙居功至偉,卻因反對白話文運動而被視為逆流,可見人之觀念往往難以超越個人經(jīng)驗。中年以后仍具備好學(xué)精進(jìn)的體力與自由開放的頭腦,并不多見,因而與“四十無聞,斯不足畏”互相闡發(fā)的道理是要對前輩權(quán)威抱有批評的勇氣。胡適此文,便算一種批判之余兼顧公平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