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年文人:清晰或模糊的背影(卷一)
- 梁由之主編
- 2030字
- 2024-09-24 16:40:55
小寶[1] 王闿運和帝王學
曾國藩是王闿運寄望最深的
王闿運的帝王學主要就是“通經致用”之學,改造經學,把經學運用于當下的政治,并非一般意義上所講的推一個人幫助他做皇帝,當然也有“致君堯舜”的意思,但不是劉伯溫這樣的,也不是馬基雅維利。他和政治人物當然要發生關系,帝王學要行天下,要得人,一定要跟合適的權勢人物合作。肅順和曾國藩是他欣賞的人,其中跟肅順合作的機會最大。王闿運第一次進京時,肅順正是權勢熏天的時候,又極有政治抱負,延攬天下英雄,一看到王闿運就十分投機,還想做結拜兄弟。王闿運聽取朋友的勸誡拒絕了肅順結拜的好意,但依然十分看重肅順。如果肅順掌權,王闿運得到重用的可能性極大。
曾國藩是王闿運寄望最深的。曾國藩是一代理學名臣,為人嚴謹,他對王闿運并不十分熱絡,對他的話也只是姑且聽之,最后兩人只做成了學問上的朋友而已,沒有交惡,也沒有很親近。他給曾國藩寫過很多很好的條陳,曾國藩一般是束之高閣。
至于袁世凱,王闿運根本是看不上的。袁稱帝時,王闿運已經八十多歲了,去做那個國史館館長純粹是去玩玩而已。王闿運的經學有一個特點,就是重老莊。反映到王闿運與袁世凱這些政治人物關系上面,就是他不明目張膽地做“反對派”,但他卻在玩弄袁世凱。
王闿運和權勢之間是互相為用的關系。他點評過晚清的這些大臣,他講胡林翼是“能求人才,而不知人才”;曾國藩是“能收人才,而不能用人才”;左宗棠“能訪人才,但不能容人才”;丁寶楨“能知人才,不能任人才”。他講的這些人已經是那個時代最出色的人物了,但都不能得人才之用。所以他的遇合問題不一定是他個人的不幸,可能還是清朝的不幸。他的理想不是出將入相,他的理想是帝王學能夠被重用,能大興天下,如果沒有用,就是退而教育人才,這方面王闿運是非常成功的。
帝王學是門“干部教育”的學問
對于經學,王闿運走出了一條新路,他理解的經學,就是帝王學。帝王學其實是政治學,他的這個歸納是非常有意義的。最重要的是,帝王學這個政治學不是面向全民的,僅僅是政治人物需要學習、具備的一種學問,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干部培訓班和肯尼迪政治學院要學的學問,是高級干部和中樞要學習的學問。帝王學明確了是對政治人物的要求,是門“干部教育”。而老百姓,這些都不用去學去遵守,讓他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行。你理學把一些本應該針對政治人物的道德要求放在了老百姓身上,后果就是執行不下去,官員亂搞,下面老百姓反而被弄得很不舒服。你看西方政治學也講政治倫理啊,什么公平正義,討論了上百年,也只是給政治人物討論的。
王闿運的具體結論當然有很多問題,但他對于經學的這種政治學定位是相當準確的,帝王學就是經學的政治學化,中國的傳統如果要復興,最有可能就是以這樣一種高級政治學的形式復興。
和老百姓“說事”,不要“說大道理”
王闿運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就是說普通老百姓做事情不是根據大道理來做的,他們討厭正兒八經的人,覺得荒謬,你要用那些經義來“繩之”,拿這些來規范他們,是“自如荊棘”。大道理講多了,就難以避免“文革”那樣的大亂。比如說釋迦牟尼遇到弟子問他很怪異的事情,他從來不置可否,而且如果要引導也是以故事引導。故事就是史學,史這個字通“事”,也就是說拿過去的事情來引導,以事說事,而不是說大道理、改造人心之類的。
比如說,老百姓愛財,缺乏道德;下級諂媚上級,無事生非;那些傻的百姓被人愚弄,善良的百姓被人欺負,王闿運就說,這些是自古以來就有的,所以不要妄想通過全民改造,改造人心,來把這些事情改掉。這些事情是永遠會存在的,在歷史上都是有解決的“成例”的,就是要看怎么就事論事地處理它們。他的這個看法非常通達,孔子把不義比作浮云,他講孔子并無“厭惡不義之心”,而是有“坐觀浮云之樂”。他當然知道這些社會現象的存在,但他覺得不要大驚小怪,而是要去承認它們的存在,再就事論事地去解決,這種態度非常有見識。
中國傳統的政治智慧是不會死亡的
王闿運的政治理論里面第一重要的不是忠君愛國,是教導君臣愛民,這是最重要的。對政治人物的要求是“格物致知”而后“誠意正心”,再“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很合理的。按這個路數去培養干部,就既是一個明白人,又是一個在道德上不至于太墮落的人,然后才去“齊家治國平天下”。
經學有很多積極的東西,哪怕是宋明理學。從王闿運的帝王學里面你可以看到,傳統并不像我們一直所認為的那么僵硬、教條化,是可以變通的。
《春秋公羊傳》里有“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的說法,中國傳統的政治智慧是不會死亡的,但并不是說它會代代相傳,有可能碰到愚蠢的那一代,他們就把這個東西丟失了,遺忘了,但總有一天會有人重新找回。
百年以來的中國社會,西學始終不能落地,光靠一些淺薄的人喊喊口號是沒有用的,是不能解決中國問題的,招致天下大亂也未可知。哪一代有智慧的人能夠研究透了中國傳統的政治智慧,再和國際大潮流相結合,就能弄出一套很有價值的理論來。這就是我們當下讀王闿運的價值。
(原載《領導文萃》2013年第16期)
注釋
[1]即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