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樓下,鼓樂聲絡繹不絕。隨著舞者隊伍走過,不少人都在點評舞者們的水平相較于往年如何,今年這個年節的規模比往年更大之類的話題。
而樓上,方毅和這個有些不修邊幅,滿嘴北方腔普通話的漢子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當然,主要話題和別人一樣,也是這群舞者。
“老哥,聽你口音是北方人?”方毅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開口問道。
“可不是,俺是中原秦省那邊的。這不是聽說這邊有很多好貨,來倒騰點東西回北邊賺點錢嘛。年年從南到北的跑,這樣的年節我都見好幾次了?!?
漢子是個挺健談的人,方毅問一句他就能答三句的那種。一開口,就把自己的老家和工作全給抖落出來了。
說真的,這要是在幾年前,就以這漢子的性子早不知道被抓進去多少次了。一個投機倒把罪鐵定少不了,倒霉的說不定要被沒收違法所得,還得關個十幾年那種。
“哦,都是在這看的嗎?”方毅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轉頭看著漢子問道。
“我想想哈,嗯,基本都是在這看的。之所以沒有那兩個角兒,聽說是因為只有真心相愛的兩個人,才能被神明祝福。不然的話,演戲的寧可不要這個角兒。”
“真心相愛么……”
一下子,方毅竟然一時沉默了起來。他雖然不信神鬼,但他也是希望能得到祝福的。他頓時想到了林初墨,前世時盡管兩人戀愛過,甚至還同居過一段時間。但是直到最后,都沒有真正走入婚姻的殿堂。
“咋了,小兄弟,看你這年紀也不過才十來歲,難不成你還真的就有女朋友了?”
看到方毅沉默,眼神閃爍不定,漢子頓時就哈哈大笑道。他本來就是這種自來熟的性格,他看方毅一個人在這看別人年節活動,他自己多少又感到有點無聊,才湊上來搭話的。
“老哥,請問您怎么稱呼?”
方毅苦笑著搖搖頭,很自覺的岔開話題。他可不是這漢子這樣的性子,別人問兩句就全抖出來了。
“嗨,獨在他鄉為異客,出來混社會的,哪有那么多顧慮。我叫岳云,家中排行老三,別人叫我阿三哥。小兄弟我瞧你順眼,叫聲三哥就行?!?
這個叫岳云的漢子爽朗的說道,可是聽到這話的方毅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神色,連帶著用一種怪異的眼神重新打量著岳云。
“岳云……阿三哥?”
說真的,方毅是真的有點無語。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岳飛的兒子不正是叫岳云嗎?這家伙取這個名字……至于所謂的“阿三哥”。不是方毅冒昧,主要是經歷過互聯網時代的人聽到這個稱呼,估計第一反應想到的都是祖國旁邊那個多少有點盲目自信,且整天與咖喱為伴的那個鄰居。
最主要的是,這兩個稱呼不管方毅怎么調整思維,就是沒辦法把這兩者給結合起來。
“咋啦,這稱呼有啥問題嗎?”
岳云有些疑惑的扭過頭,迎著方毅那怪異的目光,絲毫沒有覺得這話題有什么不妥。
“咳咳,沒有,挺好的。阿三……算了,我還是叫你云哥吧。你好,我叫方毅?!?
說真的,方毅真的感到有些尷尬,至于那個阿三哥,他是真的叫不出口。這稱呼文字表面上沒什么問題,但是總能讓方毅聯想到這稱呼背后代表的意義多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方一?好奇怪的名字?!?
“毅”和“一”發音接近,多少帶點口音的國人是真的容易聽錯。當然了,方毅用的是標準的普通話發音,他的表達并沒有錯。只是有口音的人,有點沒辦法區分兩個字的發音罷了。
方毅知道岳云聽錯了,但他也沒反駁什么。明天考完試,兩人也許這輩子也見不著了,去計較這個干什么呢?于是他只是對岳云笑了笑,示意他繼續看戲。
在舞者隊伍后面,就是一張供桌讓四個人抬著,供桌上有三個金屬香爐,專門給別人上香的。此刻已經可以看到三個香爐上面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線香,各種造型的都有。最明顯的是三個香爐正中心各插著一根嬰兒拳頭粗細的大型線香,焚燒后的淡淡煙氣繚繞在街道上,幾乎讓圍觀者都看不到煙氣后面的景象。
而隨著供桌的經過,街道兩旁的居民也都紛紛拿著手里早已點燃的線香,逐一上前插在三個香爐里,讓早已煙氣繚繞的街道更增添了一份煙火氣息。
“方小兄弟,你要不要也上前去上個香,讓那些菩薩神明的保佑你爭取考個好成績?”
就在方毅還在看著那些村民絡繹不絕的跑到供桌前奉上自己的一份香火時,岳云的聲音再次在方毅耳邊響起。
“哦,有什么意義嗎?”
方毅對于岳云知道他是個學生這個事實并不覺得奇怪,畢竟他身上還穿著校服外套呢,胸口前有文字圖案的標識,有心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沒有意義嗎?老一輩人說那什么有如神助之類的話,不正是上香拜佛,求神庇佑嗎?”岳云有些詫異的看著方毅。
其實也不怪岳云有這些想法,神佛之類的其實更多的代表著普通人的一種信仰,一種精神的寄托罷了。要說現實意義嘛,其實基本沒有。最多也就是安安自己的心,作為一種心理安慰般的存在罷了。
佛家言眾生平等,可是凡人見佛仍需跪拜,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信徒供養寺廟,寺院眾僧講經撫慰人們的心靈,這充其量是一種平等交易。拿金錢去換取精神上的慰藉,就跟花錢去找心理醫生一樣,并無太大區別。相比起佛家來,方毅更信奉道家清靜無為的精神思想。
因此,對于岳云的話方毅只是輕笑一聲道:“信則有,不信則無吧。”
很快,供桌過去后就是眾多神像。神像都擺放在神龕里,那些神龕做得和古代轎子一般樣式,由四個人共同抬著,這就是所謂的游神了。
看到游神隊伍過來,圍觀人群大多都雙手合十,向游神隊伍祈福下拜。就連方毅身旁的岳云,也不禁遠遠遙拜了起來。
岳云拜完后,察覺到方毅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合十而拜。反而在欣賞著人群中煙火氣息繚繞,那些朦朦朧朧的景象,嘴角處的一絲微笑,顯得他有些出塵而淡漠,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怎么?”方毅察覺到岳云的眼神,收回視線問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很奇怪。不敬神不禮佛的,難道只是單純出來湊熱鬧?”岳云搖頭輕笑道。
“湊熱鬧?嗯,算是吧?!狈揭爿p笑點了點頭,示意那些上香禮拜的村民問道?!澳憧此麄?,你說他們祈禱時,許了什么樣的愿望?”
“還能有啥,無非是祈求家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發財之類的愿望罷了?!?
“幾根線香,幾份誠心,就想換來這些好處嗎,這現實嗎?”方毅輕笑著問道。
“小哥,你真的很奇怪。都說了是一個美好愿景,你真想隨便拜一拜,就能換來這些?真那么容易,俺也不用成天大江南北的跑了?!?
聽了方毅的話,岳云也不禁吐槽了起來。這年頭交通并不發達,很多地方還都是些土石路面。長途運輸無非靠的是大卡車和鐵路,運輸效率和安全性沒什么保證。至于說乘坐舒適性,那更是別提了。
前世時方毅曾坐過一次長途火車,從鵬城到魔都,一千五百多公里,兩天一夜的路程差點沒把他的脊椎給弄斷。僅僅那一次坐長途火車,買的還是硬座票,自此以后,他都不怎么出遠門。就算要出,也必然選擇飛機或者火車軟臥之類的出行方式。
當然了,后面國力強大,國家發展出來了高鐵這種快速舒適的出行方式后,那就另當別論了。所以他十分理解岳云這種情況,也才吐兩句槽,抱怨一下罷了。即便是“倒爺”,賺的也只是些辛苦錢。
很快,游神隊伍過去后,緊隨其后的就是鑼鼓隊了。只見一輛手推車上架著一面牛皮大鼓,兩個中年漢子在旁邊揮汗如雨,不停的有節奏的用手中的木棍敲擊著鼓面。后面跟隨著兩個拿著扁平的鑼,時不時的敲擊一下,發出響亮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徹這片夜空。
可就在方毅和岳云等人在興致勃勃的看著熱鬧時,方毅身后的分配給方毅的房間房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影迅速的沖了出來。就在方毅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只見那個人沖著招待所樓下街道怒吼道。
“他娘的有病是不是,那么吵,影響到我看書了。要奔喪是不是,回你們自己家里敲去!”
說真的,在年節這種大家都喜氣洋洋時,突然冒出個人來說這種話。這種感覺就像大家在家里過年吃年夜飯,突然來個人極其不友好的詛咒你家里是不是死了人一樣。
這種行為已經不可以用“冒犯”這個詞語來形容了,幾乎是觸碰到了眾人的逆鱗,惹了眾怒。
這人喊得音調極大,即便樓下敲鑼打鼓,這話在這夜晚的狹長街道上也傳播得極遠。一時間,場中熱鬧非常,鑼鼓喧天的場面為之一滯。街上不管是游行隊伍,還是村民們在愣了愣神后,都紛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怒目而視。
至于招待所二樓陽臺處,方毅和岳云等人都是嘴角抽搐,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后紛紛腳步后撤,盡可能的拉開和這人的距離。
等拉開一段距離后,方毅注意到對方的樣貌后,不由得心底暗嘆道了一句“果然”。
是的,這個突然跑出來怒吼的人,正是和方毅分配到一個房間,甚至警告方毅不能打擾他學習的那位焦慮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