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明白封德彝想法的人不多。
但好死不死，這個殿中就有不少。
許多人紛紛感慨，不愧是幾十年官場混跡下來的老人，這一手真的是絕。
表面上看，光明正大，還能博一個不計前嫌，心胸廣闊的名聲。
商慎這樣一個愣頭青若真的一腦門子扎進官場，官居右仆射的封德彝和他那些故舊，真的有一百種方法光明正大地玩死他。
陛下都不好保的那種。
但若是推辭，那封德彝也可以有文章可做，上綱上線，扣幾頂帽子，商慎短期內的前途便算是毀了。
這右仆射，還真是睚眥必報啊！
裴寂略帶著幾分不悅地看了一眼封德彝，剛才不是說得好好的不計較嗎？
怎么這會兒又來搞這些事情！
一念及此，他也不開口附和，眼觀鼻鼻觀心地不動如山。
程咬金張了張口，想要替商慎維護一番，一時竟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
至于其余人，要么看不懂封德彝的深意，要么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若是長孫無忌在，或許還會出于某些原因替商慎說兩句話，但此刻的他，還在追擊羅藝的路上。
于是，李二平靜地開口了，“此言有理，但先不下明旨了。承蒼，你稍后便命人前往玄真觀，征召萬年縣男入朝，為國效力，觀其心意。記住，不得強求，不可欺辱了英才。”
承蒼領命，封德彝拍著笏板，“陛下英明。”
......
當李二退朝，回到東宮，長孫便笑著上前，為李二寬衣。
“觀音婢，今日朝堂之上，發生了一件事。”
長孫眨了眨眼睛，美目好奇地看著李二，等待著下文。
“右仆射舉薦商慎，讓他入朝為官。”
長孫微微皺眉，面露疑惑。
當李二將其中門道說與長孫，長孫登時面露不悅，“這右仆射怎么回事，國家大事，豈能摻雜私怨。更何況，商慎又不曾主動招惹他，是他咎由自取，與商慎何干？！”
李二點頭，“但朕是國君，這種事，朕也必須得認，否則就不足以服眾。”
長孫的情緒很快收起，提議道：“要不臣妾再去與商慎說說？臣妾是個婦人，不講道理也是正常，倒也能鎮得住他。”
李二微笑道：“所以，你覺得他不會接受征召？”
長孫點了點頭，“這孩子，能說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種話，怕是不會同意，到時候，恐怕給陛下帶來麻煩。”
她看著李二，“讓他出來也好，屆時陛下和臣妾多護著點他，敲打敲打，總不至于讓他被一些用心險惡之人毀了。窩在那個玄真觀里不出來，也的確荒廢了他那一身所學。”
她伸手幫李二揉著肩膀，目光之中，有柔情，也有堅定，“如今的大唐，百廢待興。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那些讓陛下都難以安眠的暗流，讓臣妾不由心焦。既然正是急需人才之時，為了陛下和大唐，臣妾愿意做這個惡人！”
“觀音婢，你的心意很好，但你錯了。”
李二伸手將長孫摟入懷中，“對有才之人，我們需尊重，需大度，他若真有才，朕便能讓他開心，讓他服氣。那些憑一己好惡，隨意踐踏人才的昏君，又如何能怪得了賢人隱居山林，避世不出呢！”
“秦瓊，翟長孫，尉遲恭，都是降將，但朕能用他們，為何？朕信他們，尊重他們，給他們發揮自己才干的地方，更給他們前程，他們又有什么理由棄朕而去！”
“朕說這些的意思是，不論他如何選，他接受征召來長安，朕會盡力護著他，他若選擇悶頭躲在玄真觀，朕也會尊重他。至少目前，他對大唐，對朕，乃至對你，都貢獻良多，朕需對得起他。”
“至于右仆射，此番做得確實過了，朕自會找機會好好敲打敲打他。”
大唐魅魔昂然而立，說的話既自信又深刻。
而他也有這份自信，自打出道以來，只要跟在他身邊有個一年半載的幾乎就沒有不被他折服的。
不說什么從降將到死忠的秦瓊尉遲恭等人，就連李淵的鐵桿妹夫宇文士及這些，接觸些時日便都徹底拜倒在了他那如魅魔般的魅力之下。
所靠的，一是無敵的個人魅力，二則是對人充分的理解與尊重。
所以，秦瓊愿為他效死，尉遲恭數度救下他的命，宇文士及直接當面“綠”了李淵，堂堂宰相當了天策府司馬。
長孫聞言也肅容一拜，“陛下圣明。”
……
玄真觀中，商慎的昨夜，沒有雨疏風驟，但一場濃睡也確實不消殘酒。
帶著頭昏腦脹的腦子起來，他緩緩喝著醒酒湯，舒緩著腸胃。
昨夜那場酒，還是有收獲的。
在旁敲側擊之下，他也算是摸清了自己的底細。
這話說起來好像有點奇怪，但事實還真就是如此。
他需要從觀主、道士們口中，從那些只言片語之中，拼湊出自己的過去，以免再出現先前，長孫明明是拉近關系的寒暄，結果差點變成送命題的情況。
商氏主要出自陜西商縣，河南商丘，山東曲阜三地。如今的他正好就是京兆商氏旁支。
父母在隋末亂世之中，亡于亂軍，十四歲時，相依為命的奶奶也亡故，自此流落輾轉月余，被下山云游的一名道士帶走，就近安置在玄真觀。
拋開人性不談，這倒給如今的商慎省去了許多事端。
回頭有機會，看能不能找到些親眷，算是彌補一番吧。
正胡思亂想地琢磨著，他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張意外的面容。
那個當初給他宣旨的年輕內侍笑瞇瞇地出現在玄真觀中，“見過爵爺。”
商慎疑惑地看著他，“公公這是？”
年輕內侍看了一眼商慎身后的房間，商慎連忙將其引了進去。
各自落座之后，對方微笑道：“今日早朝，密國公、右仆射封德彝向陛下進言，萬年縣男身懷大才，為國之棟梁，當入朝為官，委以重任，陛下許其言，特命咱家前來，詢問萬年縣男，是否愿意入朝？”
商慎臉上的笑容悄然僵住，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在心頭想起了昨日那位囂張跋扈的封府管家。
這他娘的是給我挖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