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楷等攻皇甫重,累年不能克,重遣其養子昌求救于外。昌詣司空越,越以太宰颙新與山東連和,不肯出兵。昌乃與故殿中人楊篇詐稱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宮,以后令發令討張方,奉迎大駕。事起倉猝,百官初皆從之;俄知其詐,相與誅昌。……十一月,立節將軍周權,詐被檄,自稱平西將軍,復立羊后。洛陽令何喬攻權,殺之,復廢羊后。太宰颙矯詔,以羊后屢為奸人所立,遣尚書田淑敕留臺賜后死,詔書累至,司隸校尉劉暾等上奏,固執以為:“羊庶人門戶殘破,廢方空宮,門禁竣密,無緣得與奸人構亂。眾無愚智,皆謂其冤。今殺一枯窮之人,而令天下傷慘,何益于治!”颙怒,遣呂朗收暾。暾奔青州,依高密王略。然羊后亦以是得免。——《資治通鑒,卷第八十六》
荒涼寥落的金墉城,本來是曹魏在洛陽西北角的一個小城。建此城,是想在洛陽受到威脅的時候,以掎角之勢馳援。可是,此城建好后,完全沒發揮原本預期的功能,反而變成關押司馬王朝皇親貴胄的牢籠。原太子司馬遹就是在這里一命歸天,廢后賈南風也在這里被逼著飲金屑酒而死,所以,接下來就是自己了嗎?羊獻容站在窗邊,仰望灰蒙蒙的一方之天,想著皇甫昌和楊篇以自己的名義討伐張方,自己只是這亂世中的一只螻蟻,連保自己都不可得,又如何保自己的名呢?
也不知自己被廢又被立了幾次了,這次被廢,荒謬至極,竟然是一個小小的洛陽令何喬說廢就廢。也好,反正自己本來就不想當這個勞什子皇后,只是既然已經把自己廢為庶人,又何必把人拘禁在一隅方城?父親死后,羊家也差不多門戶破敗了,既然都已把她降為老百姓,何不就此放了她,任她自生自滅?把她牢牢拘禁于這城中又有何意義?
這時,蘿葳面無血色地急匆匆跑進來,一見到主子,也不顧行禮,哭道:“娘娘,快,我們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
“走?走去哪兒?”廢后動也不動,蘿葳沒想到主子穩穩立著,竟沒能拉得動她,愈急眼淚掉得愈多:“太宰假皇上的名義要殺您啊!”
“殺我?”廢后的聲音清冷:“終于要輪到我了嗎?泰山羊氏已沒落如斯,我還有什么被殺的價值呢?”然后問:“那皇上呢?他就這樣任太宰隨意矯詔殺自己的妻子嗎?”
“娘娘……”蘿葳不可置信地望著廢后:“娘娘莫不是還在期待皇上阻止吧?”
一聲冷笑,廢后回道:“期待?怎么會有期待?對那個男人能有什么期待?一個沒有腦子的人,連自己的家都守不住的傻瓜,我能對他有什么期待?”廢后離開窗邊,往茶幾走,嘴中喃喃自語:“不行,我一定得活下去,清兒還那么小,如果我死的話,我怎么能教她強大呢?”
蘿葳看著主子不急著收拾出逃,急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突然,廢后轉身看向蘿葳,神情已是冷靜,說:“蘿葳,我知你急,希望我逃出去,但我倆手無縛雞之力,外頭看管我們的士兵這樣多,我們即使逃得出這房間,也逃不出城……蘿葳,幫我備紙墨。”
雖然不知廢后何意,但蘿葳也只好遵著主子的吩咐辦了。
蘿葳見主子正在一張柘黃紙上寫著蠅頭小楷,簡帛雖仍用,但紙已日漸普及,左思的三都賦更造成洛陽紙貴,這也讓廢后得了個空,她將筆擱在硯旁,拿起那張小紙又讀了一遍:“羊氏今門戶殘破,唯一女子廢方空宮,門禁竣密,能有緣得與奸人構亂乎?眾無愚智,安能稱亂由妾起乎?今殺妾一枯窮之人,而令天下傷慘,何益于治耶?實望劉公以陛下為重,毋受奸佞挾迫,行仇快親痛之端。”
獻容將墨跡吹干,折得又小又細,送信之人即使服裳全除,恐怕也不見得搜得出,她招來蘿葳,將信遞給她,說:“蘿葳,我知這件事難,但這關乎我們的一線生機,我不想死,我想回洛京看清兒,我想要教她在這世道求生之法,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教她了,而她還那么小,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希望她的將來像我一樣,甚至比我還慘。我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成,我活,你死,我陪。”
蘿葳聽到主子的最后一句決絕之語,眼淚不爭氣地撲簌而下。廢后起身,用手拭去蘿葳臉上的淚,說:“聽我說,你即刻回去找個小廝的衣服換了,把這封信帶到洛京找劉暾劉司隸,他是個公道人,一定會想辦法保我。你一路要小心在意。”
“是,娘娘,我這就去準備。”蘿葳收了淚,又說:“我一定不辱娘娘所托。”蘿葳說罷便跪下向主子磕頭,廢后連忙將她扶起,說:“我要在洛京見到活蹦亂跳的你,聽到沒?”
“是,我一定為娘娘保住自己。”
“晉書列傳第四十五說,颙見表,大怒,遣陳顏、呂朗率騎五千收暾,暾東奔高密王略。會劉根作逆,略以暾為大都督,加鎮軍將軍討根。暾戰失利,還洛。至酸棗,值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及帝還洛,羊后返宮。后遣使謝暾曰:‘賴劉司隸忠誠之志,得有今日。’以舊勛復封爵,加光祿大夫。”羊墨華拿著筆敲著太陽穴,想著自己一定漏了些什么,為什么劉暾、荀籓、周馥這三個人會愿意替一個已無權而且幽禁于金墉城里的廢后羊獻容上表得罪司馬颙呢?
羊墨華透過計算機的古籍檢索一筆一筆的查詢著,一面想起昨晚又夢見的奇特夢境,夢中,她就是那位關在金墉城的廢后,而有一個侍女,愿意為她冒險送信,那她為什么要送給劉司隸呢?
手機突然響起,讓沉浸在歷史中的墨華嚇了一大跳!來電顯示的對象是她厭惡的名字,她皺皺眉,摁下通話鍵,只聽對方說:“你兒子現在在醫院里,來不來你看著辦!”
“他在哪家醫院?”羊墨華突地心揪成一團,也不管電話的那頭是自己厭惡的名義上的丈夫,等取得醫院的信息后,羊墨華抓起包,走到崔蔚容身旁急道:“蔚容,你幫我請個假,小覃現在在醫院,我要去一趟。”
“小覃怎么了?”崔蔚容也吃了一驚。
“我不知道,施嘉中不告訴我。”羊墨華囑咐幾句后,便趕緊沖出辦公室。
心急如焚地找到病房后,羊墨華快步走進那豪華的單人病房,原來預想著小覃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情狀并沒有發生,相反地,是他小小的身體正直直地坐在病床上,和護士玩著桌游。
羊墨華心中落了一口氣,手撫著胸口,走進病房里,問:“小覃,你身體還好嗎?怎么到醫院來了?差點沒把媽媽嚇死!”
小覃一見媽媽出現在病房門口,雙眼變得亮晶晶的:“媽媽,你怎么會來的?”
“你爸爸通知我的啊,你生什么病了?”
這時小覃身旁的護士站起,轉身對羊墨華說:“施太太,小覃是中耳炎,醫師已經處理過了,一切都好。”
羊墨華左瞧右看,才問:“他父親和祖父母呢?”
“應該等等就來了,”護士說:“今天會在醫院里觀察一天,如果沒什么問題,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您。”羊墨華向護士道謝后,護士便出去了。羊墨華等護士關上門,才面對著小覃坐下,拉著他稚嫩的手問:“怎么只有護士阿姨一個人陪你,爸爸呢?”
小覃搖頭,他說:“爸爸只說,媽媽不乖,不乖乖當爸爸的太太和我的媽媽,還跑去找別的男生,所以要我留住媽媽,不準媽媽離開。”
一股無名火從胸口躥出,羊墨華火氣斗升:“他在說什么?我……我什么時候做過這種事?而且,他竟然還在你面前亂說話?”
小覃睜著無辜的眼問:“那媽媽是現在要走嗎?爸爸說媽媽會拋下我走掉。”
羊墨華有些驚詫地看著兒子,她不懂他在說什么?向來只有施家人不準自己接近兒子,什么時候竟然會希望讓自己留在兒子身邊了?她拉拉兒子裹在腰間的被子,讓他躺回床上,說:“媽媽哪兒也不走,在這里陪你,等爸爸來了再看看好嗎?”
只是等到晚上也不見施嘉中出現,就連公婆也沒來,這讓羊墨華大奇,小覃不是他們的寶貝孫子嗎?怎么會讓自己與小覃獨處呢?由于沒有其他家屬,羊墨華也不敢放著七歲的兒子獨自住在醫院里,于是和崔蔚容通過電話后,和衣在病房里住下了。
早晨醫師前來巡房,在檢查過小覃的情況后道:“應該是沒問題了,媽媽等等就可以去領藥辦出院。”
羊墨華謝過醫師后,又打通電話給那位毫無情分的丈夫,相比昨日未接電話的冷情,施嘉中接起電話,聽小覃要出院,便說會派車子來接他們。于是羊墨華辦妥手續后,簡單整理小覃的隨身物品,然后一面等著車子一面陪小覃讀他帶來的繪本。
來接他們的,是施家的專屬司機,他如交付任務般地將羊墨華母子送上車,再驅車前往施家,又好像是監視羊墨華的人,直到羊墨華進家門后,他才轉移他陰沉的目光。
施嘉中竟端坐在家,羊墨華微慍,縱使兩人毫無感情,身為骨血的兒子出院理當也該親自接送,而不是坐在家里等著人回來!她還以為他因為工作的緣故所以沒到醫院,沒想到,竟看到這樣令她不解氣的畫面。羊墨華慍道:“既然你沒去工作,不是應該來陪小覃,接小覃回家嗎?”
施嘉中冷冷瞅一眼羊墨華,嘴角揚起一抹邪佞:“你不是一直說我們施家剝奪你與兒子的相處嗎?讓你和兒子好好相處一個晚上不是挺好?之后你還可以天天聽到他的聲音呢!”
羊墨華懵了:“什么意思?”
施嘉中從沙發上站起,一面叫著管家把小覃帶回房間,一面緊緊拽住羊墨華的手往樓上拉去,羊墨華手腕劇痛,連拖帶拉地踉蹌跟著施嘉中上三樓,一面喊著:“施嘉中,你這是做什么?放手!”
施嘉中把羊墨華拖進三樓的一間房,將她丟在里面便關門上鎖,羊墨華吃了一驚,想要開門卻也不能,她的一應物事全放在客廳,連手機這種可以求救的對象也一并遺留在那,她不明白施嘉中突然的強硬舉動,只能愣愣地坐在門邊。
門外傳來聲音:“竟然告訴外人我們的婚姻關系,那么從今晚開始,我們就好好地回復婚姻關系!”
“什么意思?”羊墨華待要出口,冷不防想起自己告訴施嘉樹她與施嘉中多年分居的事,背脊一陣寒涼,從上次施琮釗大壽的端倪,羊墨華便知施嘉樹是施琮釗的心頭肉,而自己的公婆和丈夫,對于施嘉樹的態度十分不友善,而當丈夫從他不喜的堂弟口中說出自己難以啟齒的婚姻關系時,他做何感想?以他暴虐冷情的性格,自己今晚應該不會好過了,但究竟要關著她多久呢?她的研究仍然毫無頭緒,雖然這個研究的期程將近一年,但時間說過就過,她可不能白白把時間花在這種無謂的地方,她得想辦法自救才行!
“轟”的一聲,那晚的夢魘突現腦海!羊墨華想到那黑暗陰冷的房間,想到站在窗邊看著窗外蕭瑟的女孩,想到為了自己的愛女而孤注一擲的堅強皇后,也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羊墨華從地上爬起,直覺地認為現在的景象恍若那夢中的光景。馬克·吐溫曾說:“歷史從不重復,但總會有驚人的相似。”這句話說得真好……不論對大人物,還是對小白丁……自己不是個大人物,但她卻覺得眼前的困境她也曾經經歷過,但卻不是現在這個羊墨華的經歷……
暗夜,羊墨華只覺得自己像是冷宮中慘淡生活的下等嬪妾,突然一朝獲君王臨幸,毫無喜樂,只有悲鳴。她體無完膚,在施嘉中粗暴地對待下,她身心俱疲,若不是存著人來一遭,不求茍活,但不枉死的心,她早想這樣一了百了。
施嘉中沒打算在房里過夜,穿上褲子,打著赤膊,羊墨華在暗黑的夜里只看到他帶著獰笑地明亮眼珠:“想攀上施嘉樹?也不想想整個施家,我才是真正的繼承者,我的東西,施嘉樹都別想搶走,我不要的,他也沒資格撿!”說完,他關門而去,臨走時還從外落下鎖。
窸窣的腳步聲遠去,門外再也聽不到聲響,羊墨華艱難地下床,拖著緩慢的步伐走進浴室盥洗。蓮蓬頭灑下的溫暖不再讓羊墨華感到冷,她想著該如何逃離這個牢籠……一如……羊獻容逃離金墉城的鴆酒……
恐怕是研究時太過入迷,羊墨華恍惚中把自己的境遇重疊在羊獻容那寥寥可數的幾筆史料上。“是啊,殺一枯窮之人,何益于世呢?她羊墨華在施嘉中的眼中什么也不是,既不是該嬌疼的妻子,也不把她當成他獨子的母親,那他又何必執著于這段婚姻,更又何必吃那毫無來由的飛醋?”想著她與施嘉樹的互動,她實在想不出來有什么可以讓他誤會的,更何況這些互動他也不會知道,是施嘉樹在聽到兩人分居時,仗義執言要施嘉中放她自由嗎?那他為什么要幫她?她自己都已經不在乎了!
同樣的,當時如果羊獻容被鴆死的話,就沒有她和劉曜的后話了,所以,羊墨華想著,在金墉城的那個時點,是羊獻容否極泰來的轉折,過了那道檻,無論是再次的復廢、冷居弘訓宮、甚至劉曜的強取豪奪,最后對羊獻容來說總還是幸福的結局,自己這次,是不是也正巧是一道檻,沒過,就要灰飛煙滅,過了,一切山高水長?
有了這個想頭,羊墨華振起精神,她把身上施嘉中留下的所有痕跡清洗得干干凈凈,她篤定地想著,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逃出去,無論結局怎么樣,都不會比現在更糟,說不定她也會像羊獻容一樣收獲到好結局才是!
日已上三竿,羊墨華發現房門旁的矮柜上不知何時用托盤擺著早餐。烤過的吐司面包附上奶油醬,一碗生菜色拉、一盤荷包蛋及火腿片,一盒水果盅,以及一杯牛奶,算是頂豐富的早餐了,看來,施嘉中也沒打算餓著她。羊墨華將早餐端到窗邊的矮幾上,無論如何,總是要吃飽喝足才能思考事情,反正自己是個朝九晚五的助理研究員,一旦無故曠職,研究所里聯系不上她,也一定會找人的,她并不擔心。只是,她得想辦法離開這里早一刻是一刻。
一面吃一面想如何脫身時,羊墨華突然聽見樓下傳來爭執的聲音,她想打開窗戶,無奈這窗戶因怕她逃跑而被死鎖,而一樓的聲響傳到三樓的音量已被減弱不少,她跑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上,盡可能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來找她了!
聲音漸漸淡去,看樣子一樓的爭執似乎短暫的平息了,這讓羊墨華心生挫敗感。突然,門把被輕輕轉動起來,羊墨華心中一緊,想著這是不是唯一逃出的機會?但轉念一想,施嘉中仍在樓下,要逃能逃哪去呢?最后只能直直盯著門把,等待著它的開啟。
小小的手鉆進來,羊墨華心頭一酸,小覃沒想到一進門便見人杵在門邊,硬是嚇了一大跳,待要尖叫,羊墨華一把捂住兒子的嘴,悄生安撫著:“不嚇,不嚇,媽媽只是正好在門邊而已。”
小覃驚魂甫定,重重點頭后,羊墨華便放開手,另一只手把門再開大,讓小覃進房,門關上,未上鎖,羊墨華瞥一眼門,但看著小覃小小的身體站得直直的,好像想直接撲進自己懷里的無辜模樣,羊墨華心軟成一攤泥,蹲下身,張開手,小覃便帶著如花的笑靨撲進羊墨華懷里,直嚷著:“媽媽,媽媽!”
母子倆依偎著磨蹭一會兒后,羊墨華才抓著兒子的小手臂問:“剛剛樓下是怎么了,好像在吵架?”
小覃點著頭,說:“是一個阿姨和一個叔叔跑來找爸爸吵架,他們吵得很大聲,我躲在二樓偷看。”
“你聽得懂他們在吵什么嗎?”這樣的信息對羊墨華而言完全無法做判斷,雖然兒子年紀小,但要逃得出去,眼前恐怕只能靠他。
小覃搖頭,說:“他們好像說要爸爸給他們的錢,不給就要繼續和爸爸吵!”小覃并不笨,但他對大人世界的所知有限,只能把聽到跟他在學校學到的東西聯想在一起。
但這么說羊墨華便取得了最重要的信息,也就是剛才的吵架與她無關。她有些泄氣地坐回地上,小覃見媽媽怏怏不樂,于是耷拉下腦袋,委屈地問:“媽媽不喜歡跟我一起住在家里嗎?”
羊墨華振振精神,強笑道:“媽媽喜歡和你在一起,但不是在這里。”
“可這里是我們家啊,爸爸說以后媽媽就會住在這間房間,我們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了……”然后偷偷覷媽媽一眼,又帶著傷感的表情續道:“可是媽媽不喜歡……”
羊墨華不忍兒子年紀這么小便要理解父母不和無法相處的問題,只能抱著他說:“媽媽有自己的工作,就跟爸爸一樣,爸爸也不是每天待在家里啊,就連你也要上學,也不是每天待在家里呢,媽媽如果每天待在家里,那要怎么去工作呢?而且媽媽沒有向老板請假,連續幾天沒上班,老板會不會不讓媽媽工作了?這樣媽媽就不能賺錢了。”
“沒關系啊,爸爸說他錢很多,所以媽媽不用出去賺錢。”小覃似乎找到留住媽媽的方法,眼中浸滿笑意。
羊墨華嘆了一口氣,轉念又問:“那小覃喜歡和爺爺奶奶爸爸住在這里嗎?”
小覃一怔,然后搖頭,接著又垂首囁嚅著:“我平常都看不到爺爺奶奶和爸爸……我每天只會見到管家阿姨和司機阿伯……”
羊墨華心里一酸,想著將來有機會,一定也要帶著小覃逃離這個家。然后又問:“小覃還記得媽媽帶你回家時,身上背的包包嗎?能幫媽媽從里面拿手機給媽媽嗎?媽媽得向老板請假。”
小覃又點頭又搖頭,然后才說:“包包爸爸收走了,我拿不到手機。”
“那小覃怎么進來的?”
“剛剛那位阿姨和叔叔來時,爸爸在二樓,后來下樓了,我看到他的外套放在房間沙發上,媽媽的房間鑰匙在那件外套里……”
才說完,門便開了,施嘉中陰沉可怖的臉出現在母子面前!
施嘉中陰沉可怖的眼神狠狠瞪視著小覃,小覃害怕地縮進母親懷里,只聽施嘉中冷冷地問:“鑰匙呢?”
“你可以不要這樣對你兒子嗎?”羊墨華表情生硬而充滿怒氣。
“鑰匙呢?”施嘉中加大聲量。
小覃怯生生地從口袋里掏出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顫抖地伸出手。
施嘉中一把搶過鑰匙,然后如拎雞般拽起兒子,便往門外走去,“碰”的一聲又關門上鎖,只留下怔愣愣的羊墨華。
唯一可以幫她的人已被帶走,羊墨華甩甩頭,她知道即使沒有這一幕,小覃還太小,根本不可能幫上她,她必須自己想辦法逃出去。夢境中的皇后還有侍女可倚仗,但現在的自己卻沒有任何憑借,難道真的要將她關到地老天荒?
認真想了以后,覺得倒還不至于,至少崔蔚容對自己的私事知根知底,幾天沒出現在辦公室,她一定知道自己出事了,既然橫豎出不去,也求救無門,只能安安心心地待在這里,只是在這里她最無法忍受的是,施嘉中突然對自己產生興趣,幾天下來每到晚上便進房里要求她盡夫妻間的義務,事后扔下她又鎖門離開,讓她有種生不如死的錯覺!
這天施嘉中來得早,傍晚就開鎖進房,早已被關得奄奄一息的羊墨華突然驚醒,她滿眼的戒備神情,讓施嘉中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恨我?”
“只想要你放我出去,我手邊還有重要的工作。”羊墨華清冷的聲音引來施嘉中的笑聲:“工作?我看你巴不得趕回去和嘉樹繼續共事眉來眼去吧?”
“我也是在爺爺大壽那天才第一次見到他,共事也沒幾天就讓你抓回這里關著,你覺得我有什么時間和心力和他眉來眼去?”羊墨華對施嘉中這看不出來是不是吃醋的酸言酸語感到厭煩。
“既然沒見幾次面,怎么就把自己家里私事都告訴他了?”聽著施嘉中的控訴,羊墨華私想著果然就是自己一時口快才搞得自己被關禁閉!
“默認了?”見羊墨華不說話,施嘉中便替她回答。
羊墨華沒點頭也沒搖頭,施嘉中失了盤問的興趣,直接進入正題:“只要你今晚表現得好,我可以讓你在家里自由活動,也可以隨時和小覃說話。”
“今晚?”羊墨華還沒會意,施嘉中便把外面等著的人叫進來,然后對他們說:“太太不會打扮,你們直接依專業幫她準備得體不失禮的裝扮就好了。”
“晚上要去哪?”羊墨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機會!
“你就只要乖乖做好施太太就好了,不用管去哪里。”說完,丟下人離開房間了。
想到自己有機會可以遇到外人,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雖然他說晚上表現好可以獲得和小覃說話的機會,但就羊墨華對丈夫的那一丁點的了解,施嘉中并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而自己也不是一個會為了孩子犧牲自己自由的女人,因此,這個條件對她來說并不優厚,她決定要在這晚上奮力一搏,就像史上所說的羊皇后一樣,在夢境中的她想辦法留下自己的一條命!
梳妝打扮過后的羊墨華,讓施嘉中滿意極了,他端著她的下巴,肆意地吻住她柔潤的唇,她想反抗,但為了今晚的脫逃計劃,她不得不迎合,直到施嘉中饜足后,才偷偷嫌惡地抹掉他在她唇上留下的痕跡。
今晚的羊墨華,覺得自己這樣的打扮就像昨夜夢境中那位皇后從金墉城返回洛京時的情景:特意梳妝,穿著有著尖角燕尾的袿衣,衣服各處更讓蘿葳添縫了許多的絲帶,一步一履的脫俗飄逸看起來像極天宮落凡的翩翩仙子,而上衣外搭著短袖繡镼,明亮的天青色,襯著滿滿細褶絳紅喇叭袖,袖緣綴著青、赭、素對比三色,既艷麗又華貴。盤得齊整的長發,刻意加上髢髻,用的發油也帶點沉香,雙耳旁也留著如蟬翼般的兩綹夾鬢,蘿葳更在主子的發髻中挑出一撮垂發,使得主子自上至下搖逸生姿,冠滿風情。雖然一再成為廢后而無法著后服,但再回洛京,仍要讓自己體體面面,不能讓大臣看見自己狼狽模樣,既然自己曾經為后,就要以后之尊返回帝京。
羊墨華此刻當然不及夢境中的皇后艷麗,但純白帶雪的希臘式交領垂綴綩紗長裙小禮服,讓羊墨華舉手投足間如同夢中皇后般的飄逸翩翩,而洋裝垂綴的質感,讓羊墨華纖細的身材隱隱若現,無袖式的設計,襯得玉白雙臂嫩如凝脂,頸項的細鉆項鏈,增添鎖骨的性感,簡單大方的綰髻,更讓她細直無瑕的鵝頸無所遁形。
她輕輕挽著施嘉中的臂,盡量表現得氣度雍容,當她與他踏進這高級酒店時,她便知道這應該是某個外商邀請的慶祝酒會,至于慶祝些什么,她并不知道,只知道施嘉中讓她盛裝打扮,與他一起進入會場的可能原因是,第一,這個酒會是比照外國正式外交酒會模式,需攜伴與會;第二,就是他可能想借她的表現讓某個人難堪!那個人是誰呢?羊墨華下意識地想到施嘉樹……
原來不是!羊墨華突然感受到施嘉中對自己的親昵,但他的眼神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她面前不遠處一位穿著黑色紡紗鏤空長禮服的女性,那位女性挽著一位長眼斜飛、皮膚煞白、個頭不高且理著平頭男性,但顯然兩人并非情侶或夫妻關系,不過都帶給她渾身不適的感受。那位女性中等之姿,但身形凹凸有致,她的眼神犀利而陰狠地看著施嘉中與自己。本能的趨利避害反應,她陡然停住腳步,不愿再往前走,身旁的施嘉中也發現羊墨華的舉動,于是轉頭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問:“怎么?被氣勢壓了?”
羊墨華瞅施嘉中一眼,她并不想與施嘉中有過多的言語交流,自然而然在一起的時候話就變得少了。施嘉中對她毫無響應的態度也不著惱,湊近她耳邊吹著氣道:“沒見過吧?走,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前妻,姚依楓。”
羊墨華雖對丈夫的事業版圖毫無興趣,但偶爾點閱網絡新聞時還是會瀏覽到有關產經的新聞,所以她略為知道她丈夫的前妻是上市上柜的建設公司千金,而兩人分合的新聞在網絡上仍可搜尋得到,無非是企業聯姻,然后又個性不合,所以以離婚收場。不過,當羊墨華見到姚依楓的第一眼時,便清楚知道這段婚姻必不久長,因為她看得出姚依楓是十分強勢的女性,而她身上也毫無讓施嘉中喜歡的特質,自己之所以能讓施嘉中不愿離婚,恐怕也是因為自己在容貌與氣質上還能帶得出廳堂吧。至于企業聯姻,恐怕也是姚家求施家的成分較高,因此這樣的婚姻,要能維持下去,千百萬的不可能!
施嘉中施了點力,羊墨華抵擋不住,只好跟著他走到姚依楓面前,姚依楓端正身子,挺著胸、抬著下巴正視著施嘉中,而施嘉中則透著一抹微笑道:“依楓,我們又見面了。”然后對著姚依楓身旁的男性伸出手示好道:“依杰。”
那位男性笑容可掬地回握施嘉中的手,羊墨華看著那男人的笑容,下意識地渾身顫了一下,那男人往羊墨華瞥一眼,透著一股斜佞的笑。
姚依楓的眼神從施嘉中的面龐移轉到羊墨華的臉上,最后停留在他們相挽的手臂,然后說:“你的第二次婚姻表面看起來挺美滿的嘛,敢帶她來這里,是不怕我從中破壞?”
“從中破壞?我想不會,”施嘉中像聽聞一則不好笑的笑話般微勾嘴角,續道:“我認為你應該會以守住你家公司,不讓人連骨帶血地吃干啃盡為最先該做的事吧?”
“你!”
“我是愿意幫你們家公司脫離困境,所以你也別威脅我,不然我可不知道我爺爺那邊是不是會突然抽手。”施嘉中語帶譏諷。
“那你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能耐說撒手就撒手。”姚依杰惡狠狠意說。
施嘉中看一眼姚依杰,眼神倒是放軟:“我這不是還存著之前情分?這次的招標我一定會說服我爺爺,你們就放心交給我……只是事成之后,依杰,你也該履行你對我的承諾。”
看著三人機鋒相對,羊墨華知道這兩位前夫婦應該一直有聯系,而且不是因為什么好事而有往來,所以對羊墨華而言,眼前的這個女人并不是能助她逃離這里的友軍。
感覺到身側有一道銳利的目光一直凝視著自己,羊墨華轉過頭想知道誰在看她,意外發現那是一個高大精壯的男人,穿著低調奢華質感的墨色西裝,胸前口袋里外翻的絲質帕巾將他的雅痞氣質襯托得更鮮明。男人并沒有因為自己轉頭看他而有所避諱,反而更加大膽的露出獵艷的眼神。
倒是羊墨華,她對這樣直白熾烈的眼神招架不住,微微一驚連忙別過頭,連施嘉中和姚依楓說話的內容也沒聽清,只感到自己的心臟狂亂地跳著。
當羊墨華回過神時,姚依楓正對著施嘉中怒目而視,她的神情有些激動:“好,施嘉中,你夠狠,你放心,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你就等著瞧吧。”
“我會拭目以待!”施嘉中一貫的輕佻,然后摟著羊墨華越過姚依楓與她男伴的身旁離開。羊墨華忍不住,問:“曾經夫妻一場,你何必這樣讓她生氣?”
施嘉中像是聽到笑話一般的揶揄:“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還是為了我前妻?你不吃醋?”
“我倒也想跟她一樣,和你斷個干凈。”羊墨華不客氣道。
這句話讓施嘉中笑起來:“你想和她一樣?她可是一門心思想要和我再續前緣呢!只是他們一家快讓我滿門抄斬了!”
“什么意思?”羊墨華對施嘉中的話感到詫異。
施嘉中不答,但羊墨華從施嘉中的眼神中看得出得意與嘲諷,她心中一寒,想起自己的境遇,只覺得不管自己家人如何,為了自己,她一定逃離這個惡魔,她不想她的一生盡毀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上。她要逃,但要怎么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