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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孤家寡人

近來蕭錦筠的記憶總是片段閃現,林悠然分不清腦中冒出來的想法到底是誰的,時而果斷,時而優柔,和自己從前的處事風格不大一樣,仿佛身體坦然接受林悠然的一切想法,也坦然接受蕭錦筠的一切想法,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割裂。

這些天林悠然雖身體痊愈,仍命司禮監每日將大臣奏折送往皇夫處,經皇夫批閱后,再送至她這里過目。她擔心自己缺乏歷練,一時之間難以應對繁重且復雜的國事。好在她改了制度后,奏折不再堆積如山,但每日需要處理的奏章仍然不少。林悠然每日除了看皇夫批閱過的奏折,又從天一閣里調取了早朝記錄和部門設置職責等資料,用心的很。

原本是樞密使掌管軍事,宰相掌管民事的二元體制,蕭錦筠登基的幾年間,強化君主權威,高度集權,逐漸架空了宰相??婆e選仕、獄訟、財政、軍政等無論事情大小,事必躬親,牢牢控制住了朝政。如此繁重的治理工作,若沒有得力之人從旁協助,足以令人心力交瘁。

林悠然想,這就蕭錦筠凌晨三點起床上朝,到了深夜還不休息,熬不住就參湯續命的原因。她如此重視集權,恐怕重用王信也是迫不得已,畢竟重用宦官比重用大臣被分權的風險還是小的多。

但林悠然對這種治理方式不太贊同。自古以來,英明的君主確實會給王朝帶來短暫的興盛,但過于依賴君主的治理,一旦英明的君主離世,昏聵的君主即位,或者無能缺乏統御之術的君主即位,就會給國家帶來災難,王朝很快崩潰。比較保險的辦法是,設置一套又復雜而周密的官僚制度來維系王朝的統治,形成制度保障,這樣即使是庸主或者幼主即位,王朝也能平穩運行。

“陛下,皇夫已經到殿外了?!濒浯渥蚤T外進來時,林悠然正伏在案上,一邊看著奏折一邊思考著她的治理方略。

“快請?!绷钟迫环畔伦嗾邸?

“參見陛下!”陸煜川身著月白色暗條紋白羅長衫,站在殿外拱手行禮。陽光灑在他身上,鋪下一層柔和的光暈,仿佛被輕煙薄霧籠罩,增添了幾分夢幻。林悠然的案幾正對著門口,見之滿懷欣喜,起身迎了上去:“無人處不必多禮。來!”,攜他走進殿內,坐在自己身邊。

“今日早朝,一些可還安好?”林悠然笑意盈盈地問他。

“一切安好。”

這時翡翠走進殿內,欠身行禮后說:“陛下,皇夫,內獄那邊有消息了?!?

“怎樣?”林悠然迫不及待地問。

“散播謠言生事,牽涉其中的宮女太監一共四十五人入獄,六人經不住刑罰已經死了,死前供出,是常施不滿陛下改革散布的謠言。”

“什么?!死了六個人?!”林悠然聽了翡翠的話,嚯地站了起來,心里翻江倒海。

“朕只是吩咐查問,為什么嚴刑逼供?!”林悠然的眉毛擰在一起,怒氣直沖腦門,翡翠急忙跪下:“陛下請息怒,當心御體?!?

陸煜川看了看她,輕輕攥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復又壓下怒氣坐下來,陸煜川緩緩開口:“陛下要查問,下邊做事的人必要交出個結果。造謠生事涉及多人,互相攀咬,勢必要用到刑罰的?!?

林悠然聽不進去,她滿腦子裝的都是死了六個人,感覺捅了天大的簍子,腦袋一團亂麻。

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揮揮手屏退左右,自己則呆呆地坐著,手指不住地扣著衣角。她沒去過內獄,腦海中卻不停地浮現出被刑罰生生折磨死的六個人,以及宮人受刑血淋淋的場面,她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胃里翻江倒海,忽然“哇”的一聲吐了滿地。

她手扶著桌子,胳膊不住地顫抖著。

翡翠慌亂地捧來了痰盂,陸煜川則一邊輕拍著她的后背,一邊用手絹給她擦嘴。林悠然把早餐吐了個干凈,又吐出了些膽汁才作罷,她的耳朵里轟轟作響,臉色蒼白。

“錦筠,怎么樣?”陸煜川關切地看著她,柔和地給她太陽穴涂了一些風油精。他拿來水給她漱了口,又拿來一些冰塊,夾起一塊,道:“含在嘴里一塊,會舒服些。”林悠然乖乖照他的話做了。陸煜川扶她去里間至臥榻躺下,翡翠招手叫來人收拾打掃。

殿內短暫地騷亂結束,陷入一片沉寂。林悠然閉著眼睛,身體不住地顫抖,心里如同千刀萬剮。

陸煜川欠身坐在她身側,拉住她的手。輕輕為她擦去頭上的汗珠,柔聲問道:“還好嗎?要不要叫御醫?”林悠然輕輕擺擺手表示不用,眉頭依舊擰在一起,臉因痛苦而扭曲。

她想到陸煜川那日說殺兩個人平息謠言的話,后悔起來,殺兩個人她不能接受,一番操作下死了六個。

林悠然心底不住地顫栗,她自責本可以一句話平息事端,非要自以為是,而現在她無法使六條生命死而復生。

活在現代社會時,她連一只螞蟻都不愿意踩死,現在又如何能做到視生命如草芥。

她開始懷念那個高度文明的社會,不會隨意打打殺殺,也不會一句話要了誰的命。

陸煜川靜靜地注視著她,并未出言安慰。感受到他的目光,林悠然想要說點什么打破尷尬,“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沒用?”一開口卻充滿了頹廢。

“陛下是仁善之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自成年后,甚少展露脆弱的一面”陸煜川望著她,輕輕地說。

林悠然腦中突然閃現了一副畫面:一個年輕女子打扮雍容華貴,手里拿著板子,一下又一下打著她的手心,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的仁善之心,會成為你的軟肋!你暴露出的軟弱,不但保護不了你身邊的人,還會害死你自己,害死你的臣民!如此柔弱的性子,怎么擔得起這諾大江山!”她手心被打的紅腫,哭的撕心裂肺,回憶帶來的悲傷,蔓延開來。

是蕭錦筠的記憶。

她閉眼思忱著,當務之急,是收拾殘局。

林悠然此時心里已經有了想法,但不敢再自作主張——上位者的一個命令,底下不知道會執行到什么程度。

慌亂之中,她沒反應過來自己那道含糊不明的圣旨被人利用,反而對權力生出了恐懼之心。

“這非我所愿,現下該如何處理?”林悠然睜開眼睛,已經不帶任何情緒,她看著陸煜川,冷靜詢問他的意見。

“這六個人就頂了罪名吧,其余的人,仍舊回原處當差。”陸煜川見她如此不忍,此刻也已經處理好情緒,想必是心里有了成算,就用商量的口吻問道:“如此,陛下以為可妥當?”

和她的想法一致。林悠然點了點頭,說:“就這么辦吧!”

她此刻只想趕快結束這場風波,及時止損。

林悠然收拾妥當,坐在案邊,喚來傳令太監:“傳令下去,造謠生事者已經伏法,釋放常施等人,仍舊各回原處當差。傷者,安排醫治休養,差事暫時由其他人頂替。”

“是?!眰髁畹男√O帶著諭旨退去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小太監折回見林悠然:“回稟陛下,其余人等皆已經安頓妥當,常施恐怕回不去了?!?

“為什么?”林悠然心里一驚。

“他恐怕快不行了,常施本就年邁,受了重刑未加醫治,又關押了這么多天,如今只剩下一口氣在?!?

“如此嚴重?”她急切問道,內心希望還有轉機。

”奴才去時,他被打的像個血葫蘆,衣服都粘在了身上,一脫,血連著皮肉生生扯下了一層皮。”

林悠然又要吐了,她的臉色一陣蒼白。

翡翠看在眼里,對傳令小太監斥責道:“與陛下說這些做什么!還不掌嘴!”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太監抬手照著臉左右開弓扇起了巴掌。

林悠然抬手制止住,心里咯噔一下。她心里清楚常施的冤枉,原本只是打算關些天做做樣子而已。

“派御醫前去,盡力醫治,去吧。”她吩咐道。手在桌下使勁握著,指甲嵌入掌心,卻遠不及心里的痛楚。

小太監領命前去,林悠然的心如墜深淵。

陸煜川靜靜觀察著她,一臉茫然,似乎她的反應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料到這個結果是她沒有料到的。

“難道這非陛下本意?刑獄這種地方,無論有沒有罪,進去都先要脫一層皮。陛下親自下令關押,下邊的人,自會揣測圣意來獻殷勤。”陸煜川對林悠然說道。

“你早就想到了對不對?”林悠然冷眼看著他,心里有點責怪。

“總是要有個結果的,任由謠言四起,視君權為何物?!标戩洗ǖ卣f,沒有否認。

林悠然忽然感覺泄了氣,命令是她下的,責怪陸煜川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冷靜了一下,她問道:“常施死了,會怎么樣?”

“常施任司宮監掌印多年,在宮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其他人很難插進手去,他若死了,就不一樣了。”

“他若死了,他手下的人會推舉新的掌印出來,而新的掌印為了凝聚人心,會對曹寶序瘋狂報復?!绷钟迫唤又f道。

陸煜川點點頭,“曹寶序再剛硬,雙拳難敵四手。”

“我若讓曹寶序當司宮監的掌印呢?”林悠然有些怒氣,臉上出現倔強的神色。

“會兩敗俱傷,常施的勢力瓦解更快,曹寶序恐怕會死?!标戩洗ㄆ届o地說。

林悠然一拍桌子,“我還不信了,我非要保住曹寶序!”

陸煜川看到她的反應,感到有些新奇。

林悠然第一次感覺到權力的具象化,像脫韁的野馬,像個失控的怪物,把人命撕碎了血淋淋的擺在了她面前,讓她看到她的每一個指令都可能導致殘酷的后果。

如此小事,尚且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朝局上一個錯誤的決策,臣民要承擔的后果,只會更嚴重更慘烈。林悠然悄悄隱下這些天來心里關于改革的謀劃。

陸煜川一直陪著她,林悠然靜默不語。

她本想拿幾個人來問責,想了想又放棄了,就算問責也自有馬前卒拿命堵上,能抓住的永遠只是小魚小蝦,真正應該受到懲罰之人只會躲在后面,恐怕會傷及更多無辜。

她看向陸煜川,陸煜川也正看著她。

“你在想什么?”林悠然歪頭問他。

陸煜川說:“我在想陛下在想什么。”

林悠然想到陸煜川的那句“陛下自是英明神武。”充滿諷刺。

晚上,她破例讓翡翠將榻移到了床側,在殿內守夜。她驚懼之下,縮在床腳一夜未眠,迷迷糊糊睡著一會兒,卻也是噩夢連連,一會兒夢到遍地都是因他而死去的臣民,一會兒又夢見自己害死了親人。夢里,無論她要做什么,事情都會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開去,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下,又焦急,又害怕,汗水浸濕了寢衣。

她干脆坐起來,“到底是我的旨意不清?還是有人故意擴大事態?”她的眼睛布滿血絲,蒼白的手緊緊地攥著錦被,她感到一股無形卻強大的力量迎面壓了過來,壓的她喘不上來氣。

天蒙蒙亮起,夜色已經退去,太陽即將升起,她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才慢慢放松,“是巧合?或是經驗不足?”她苦苦思量著。

固然沒有人可以指責她,但她受不了良心的拷問,傷者還可以醫治,死者,又當如何補償。想著想著就她“騰”地一下披衣下了地:“曹寶序我一定要保?。 ?

風將桌子上的宣紙吹動,她放下筆,拿起鎮紙輕輕壓住。翡翠走上前,將窗子嚴嚴實實關好,又悄悄站在她身后。

林悠然費力思索,不大張旗鼓、勞師動眾地查明真相,又要收集到自己需要的情報,怎么辦呢?

想起了被她疏遠的王信,她有些猶豫,畢竟這個人身上的邪氣多于正義。上次召見他,沒看出他精干的能力,倒是讓他感受到了不再被信任,從前寵信的人突然被冷落,不知道他是否會內心失衡,懷恨在心。

她很想表現的像個明君,但一出手,就表現出了一副昏君樣。輕飄飄的兩個字改寫了很多人的命運,怪不得權力一直是被追逐的對象。

“哎!”兀自嘆了口氣后,朝著翡翠說道:“翡翠,琥珀回來了嗎?帶她來見朕。”

翡翠正在給她捏肩,停下手中的動作說:“已經回來了,奴婢去叫她。”說完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帶了琥珀回來。

“奴婢參見陛下!”琥珀跪在地上,已經換下了粗使宮女衣服,穿著八寶瓔珞云肩紋織金妝花緞上衣,配一件蔥綠地妝花紗蝴蝶裙,俏麗干練,氣勢十足。

不愧是女皇身邊的女官。林悠然微笑著抬了抬手,說:“起來回話吧?!?

琥珀起身,眼角余光悄悄掃了林悠然身后的翡翠一眼,兩人相視一笑,看來兩個人在來的路上應該是做了某種約定。

林悠然沒有理會她倆的小動作,徑直問琥珀:“交給你的任務,可完成了?”

“已經做了詳細的記錄,請陛下過目?!辩觌p手托著一個線裝本子,躬身遞過來。

林悠然輕輕地嗯了一聲,接過本子不緊不慢地打開,上面灑掃宮人的人數、負責區域、時間安排等用簪花小楷記錄的很詳細。

林悠然合上了本子,又隨口夸了夸琥珀:“字寫的不錯嘛,工工整整,記錄的也詳細。”

琥珀一聽,撲通一聲跪下來,聲音哽咽說道:“奴婢的字還是陛下教的,陛下,奴婢知錯了!以前都是奴婢不懂事,求陛下原諒奴婢吧。”說完一個接一個地磕頭。

這副模樣,林悠然倒是沒有料到,她趕緊對翡翠說道:“快扶她起來。”

翡翠走過去扶起琥珀,笑著說道:“陛下最了解你的性子,其實早就不怪你了。”

“謝陛下。”琥珀起身朝林悠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看著翡翠彎了彎眼睛。

“怎么?氣消了?”林悠然笑著打量著琥珀說道:“上次見你,不是還有滿肚子的氣嗎?

琥珀爽朗地笑了笑,說:“用陛下給的圖樣制作出來的拖把,擦地不用再跪著了,雙手也不用再泡進水里了,灑掃的宮人都在感念陛下恩德呢?!辩暌荒樥嬲\,“而且陛下更改作息制度,如此體恤下人的辛苦,奴婢哪敢生陛下的氣,都是奴婢自己不懂事惹陛下生氣,只求陛下能原諒奴婢粗莽?!?

林悠然聽了她的話,心里很滿意,本來也是打算前事一筆揭過的,因而說道:“這些都是小事?!毕肓讼耄謫柕溃骸斑@次的謠言,是灑掃的宮人傳出來的,你怎么看?”

琥珀收了笑意說道:“雖事出在司宮監,但奴婢敢保證,絕不是司宮監的人故意散布謠言,正如奴婢所說,此次更改作息制度,灑掃宮人是最直接的受益人,感激陛下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散布謠言中傷陛下呢。”

這個消息給林悠然的心里帶來一絲安慰,她點點頭,又隨意問道:“常施不中用了,其他人你覺得誰可以擔任司宮監的掌印一職?”

琥珀思量一番,說道:“奴婢認為,曹寶序此人雖性格剛硬,但極具才能,或可一試?!?

“哦?”林悠然挑了挑眉毛??聪蜱?,琥珀眼底的閃爍,并未逃過林悠然的眼睛。

“奴婢愚見,還請陛下莫要怪罪?!辩暾Z氣如常,目光閃了閃,低下頭不與林悠然對視。

曹寶序,林悠然心起念動:她怎么會推薦曹寶序?

常施固然小心眼,混到如今的位置上,做人做事總是有點水平的,況且在內宮多年,子孫遍布,如今常施遭殃,最大的罪魁禍首就是曹寶序,推他上位非但不能服眾,簡直是直接讓他去送死。

司宮監負責的事務最雜,不但掌管各殿及廊廡灑掃之事,還負責各監行移、關知、勘合等事。另外跟隨皇帝導引清、掌管卥簿、儀仗、圍幙、帳幔、雨具,內府馬政等一些不歸屬于其他局的雜事,都歸司宮監和尚宮局管。

如此淺顯且直白的道理,琥珀不懂嗎?難道她也希望曹寶序死?林悠然面上神色未動,只是打開了面前一本記載內宮職能設置的書,隨意翻閱了幾下。

半晌,她不動聲色地對琥珀說道:“好,那就曹寶序頂上常施的空缺?!?

看見琥珀明顯松了一口氣,她的一顆心,也沉了下去,她按下情緒又繼續說道:“只是,他畢竟年輕,一時之間難免措手不及。尚宮局的掌事此次受刑傷的極重,少說也要休養半年。司宮監和尚宮局事多繁雜,你暫且頂替尚宮局的掌事一職,和曹寶序一起替朕擔起內宮責任?!?

如此安排,琥珀面色略有遲疑,一抹不快一閃而過,但她迅速轉換神色,脆聲答道:“奴婢領旨?!?

“你先退下吧,有事再來回稟?!绷钟迫徽f了句。

“是。”琥珀行禮退下,從背影都能看出她的不甘。

林悠然想了想,又叫住翡翠:“翡翠,你去將新進的新疆蜜瓜拿一些給琥珀,還有那兩匹天青色團花寶相的緞子也一并帶上,顏色琥珀穿正合適?!?

“是。”

“奴婢多謝陛下!”琥珀喜笑顏開轉身行禮,臉上沒有一點兒不快的影子。

“去吧?!绷钟迫粶睾秃φf道。

待兩人一起退出殿外,林悠然斂了笑容,疲憊地倚在榻上,演的真累?。∷僖婄?,本意是要調琥珀回來,身邊多幾個可信之人,忽然在她提到曹寶序之時,好多事情一下想通了。

司禮監負責傳達諭旨,掌管刑獄,此次借著女皇的命令擴大事態,用如此重的刑罰來對付常施,王信作為司禮監掌印,豈能不知?

常施一死,他在司宮監多年培養的勢力渙散,曹寶序接替他的位置成了靶子,很快就會被常施的勢力消滅。待到兩敗俱傷群龍無首時再安插自己的人進去,就掌控了雖然不起眼但掌管內宮雜事的司宮監。

王信為了彌補在女皇這里失去的權力,終是將手伸進了內宮。

若是王信利用了常施小心眼的特性制造了這次風波。琥珀又是何時與他勾結在一起的?當初蕭錦筠貶琥珀之時,王信還深得她的信任,琥珀忘記了自己因何被貶的嗎?

仁善之人多軟弱,軟弱之人多可欺。。。

林悠然忽然感到周身冰冷,她沒讓任何人跟隨,獨自起身慢慢渡步,走到御花園。

琥珀走出大殿后,神色就恢復了幾分冷漠,翡翠與她并肩走著,沉默了半晌,才目光悠遠地輕嘆口氣,“別急,或許過幾日陛下就讓你回來了,我瞧著她已經不生氣了?!辩昀浜咭宦?,“帝王不就是這樣嗎,她心情好時對你愛之如珍寶,她不高興了就棄之如敝履?!濒浯溥B忙以手輕輕掩住她的嘴唇,慌張地左右張望。一排宮人目不斜視地端著東西從她們身側匆匆而過,待到人走遠了,翡翠才放下手她壓低聲音說:“祖宗,低聲些,怎可如此議論陛下,讓人聽去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風波來,這兩日司宮監死傷那些許人,還不夠你長記性的么?”

翡翠的個頭高挑,但她稍微比琥珀矮了些,看她慌張關切的樣子,琥珀這才現出一臉笑意,轉過身握住了翡翠的手,低下頭說道:“我的好姐姐,就你還在意我,但我說的是實話?!彼H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樣子,非但音量不減,還揚聲反問道:“我已經照你說的和她認錯了,也服軟了,結果又怎么樣呢?”

“這我也沒料到?!濒浯鋭e開目光,皺著眉頭說道。琥珀語氣中的失落帶給她幾分惆悵,她若有所思地說:“陛下是有意調你回來的?!蓖蝗凰酃庖婚W恍然大悟,急切地問道:“你為何推薦曹寶序呢?”又壓低聲音靠近琥珀些,悄悄地說:“陛下對此次司禮監重刑審訊很是不滿,王信也快遭殃了,你怎么提曹寶序觸她霉頭?”

“呵!”琥珀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她扭著腰身前行幾步,抽出帕子掩唇冷笑了一聲,又回轉身來,目光灼灼地對著一臉不解的翡翠說道:“王信也好,我也好,昔日有多風光,今日就有多狼狽。前幾日我被關在內獄里受審,雖沒有給我用刑,那一天一夜的牢獄,我也早就將一切看淡了?!?

她目光炙熱,但語氣卻冰冷到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這種反差,讓琥珀清冷的長相又多了幾分翡翠沒見過的妖嬈。翡翠呆呆無言,分不清琥珀無所顧忌的樣子是因為寒心,還是生出了恨意。

琥珀的目光閃了閃,上前挽住她的手,扯出了一抹笑意,“伴君如伴虎,我勸你啊,有了機會也早抽身?!?

“別灰心,此次審訊不是針對你的,你且忍耐些,有機會我會繼續在陛下面前給你說好話?!濒浯溆昧诵┝Φ婪次兆$甑氖帧g隂]有回答,淺笑一下松開翡翠的手,利落地轉過身去,朝后隨意揮了揮手,“別送了,保重?!本妥灶欁噪x去了。

看著琥珀漸漸遠去的身影,翡翠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只感覺她的心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絲絲溫暖正慢慢從縫隙中抽離,她獨自徘徊了許久,才慢慢轉身回宮去。

入冬了,冷風嗖嗖的鉆進衣服,林悠然還坐在一塊假山石上,徹骨的涼意從身底傳來。身體的冰冷,讓她忽略了心里的冰冷。

還是乖乖回去吧,感冒在這個醫療不發達的年代,可是會喪命的。

回到殿內,林悠然翻開一疊疊奏折,心里急躁不安,口渴難耐,殿內此時卻空無一人。

“來人,上茶。”宮女綠臘和瑪瑙走上前來上了茶。林悠然看她倆模樣還算機靈,就問道:“翡翠回來了嗎?”

“回陛下,翡翠姐姐還沒回來?!本G臘躬了下身子,脆生生地回答道。

“朕知道了?!?

“你們兩個在朕身邊伺候幾年了?”

“奴婢五年?!薄芭疽彩俏迥?。”

“都是翡翠一起挑上來的嗎?”

“奴婢們是陛下登基前親自挑選上來,專門伺候陛下茶水的。”

“是的,你們沏的一手好茶。”林悠然若有所思點點頭。

“多謝陛下夸獎?!眱蓚€小丫頭眉開眼笑。

“隨朕出去走走吧?!绷钟迫徽酒鹕?,綠臘和瑪瑙趕緊上前攙扶。

茫然無助,心煩意亂,不知道陸煜川此刻在干什么?這些事,能不能和他商量呢?另外兩個側君,又是什么身份?和妹妹因何事不和?還有些什么親人呢?父親活著,人在哪里?

父親!對!父親!還有個至親的親人!林悠然恍然想起。父母是世界上最疼愛孩子的人,他的話,總可以相信,要去見他一面,不知道他多大年歲?是個怎么樣的人?喜歡什么?

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清瘦的人,身著暗云朵紋青羅衣,玉帶束發,很是慈和。

“筠兒該去和老師學功課了?!?

“皇父,那些《尚書》《論語》《孝經》我都聽了七八遍了,實在無趣。”

“筠兒乖,以后你是要繼承大統的,經天緯地之才,不是生來就有,要勤學苦練才行?!?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眶。近來蕭錦筠的記憶在一點點恢復,總是一些碎片,一些畫面忽然閃現。

林悠然嘆了口氣,她自幼父母疼愛長大,家族里兄弟姐妹一大群,也相處和睦。上學時朋友很多無憂無慮,畢業了雖然工作很忙,很累,但也總是有時間和朋友們出去喝喝酒,擼擼串,吐槽吐槽黑心老板,八卦八卦娛樂新聞。

此刻她忽然心疼起蕭錦筠來,那個和她年歲相當,無聲無息悄悄逝去的姑娘,勤政愛民,過勞猝死,身邊的人都在背刺她,她才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難怪隨著記憶恢復,總是感覺心里莫名的冰冷、郁郁不樂。

心里隱隱做痛,臉上癢癢的,林悠然伸手一抹,竟是滿臉淚水,順著眼角簌簌流下,砸在腳下的鵝卵石上。

她在哭,她沒想哭。

林悠然不在乎王信,不在乎琥珀,對蕭錦竺也無感情,她為蕭錦筠感到寒心。

以前林悠然總認為自己是自己,蕭錦筠是蕭錦筠,雖然共用了一個身體,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今隨著身體和記憶慢慢恢復,感情、理智、想法、身邊的人和事,林悠然都無法和蕭錦筠斷開聯系,她們已經融為一體。

機緣巧合之下,林悠然不得不代替蕭錦筠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帶著她的身體,她的記憶,她的感受,她的責任,還有她的一部分性格。。。

雖不知道蕭錦筠有著怎樣的心結與掙扎,但林悠然決定,既然繼承了蕭錦筠的江山,當然也要為她做過的事承擔后果,重建她周圍的世界,照顧好她的親人,代替她好好生活下去。

一縷孤獨的靈魂被接納,似乎有了安放之所,林悠然只感覺渾身充滿力量和勇氣。

“回宮!”她抬起頭,大步向宮里走去。

從此以后,林悠然就是蕭錦筠,蕭錦筠就是林悠然。

她果然還是受涼了,一連吃了幾日湯藥,蕭錦筠近幾日都懶懶地不大出門走動。她不由地感慨,以前身子強壯,很少生病,現在倒好像是紙糊的一般了,一陣風也能受涼。

用過午膳,蕭錦筠又躺回到榻上半臥著,翡翠笑吟吟走上前來:“陛下,剛剛用過午膳,這樣躺著看臥住食,奴婢扶您出去散散步吧?!笔掑\筠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翡翠拿了一件雪白的白狐裘大氅為她披在身上,扶著她走出了宮殿。

外面的月季開的正好,大紅色一朵朵在寒冷的冬天里怒放。蕭錦筠看著一朵朵的月季花,隨口問道:“琥珀這幾日在那邊可還適應?”

翡翠笑道:“琥珀適應能力強,一切都好。只是還惦記著陛下,擔心陛下身邊缺少人照料,希望陛下多提拔幾個人服侍?!闭f完,低下了頭。

蕭錦筠聽了沉默不語,只是盯著翡翠看,看得她臉紅了起來:“陛下這樣盯著奴婢看,是奴婢臉上有臟東西嗎?”

翡翠不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兩邊臉頰。她不死心地想要提示陛下,期望陛下能念舊將琥珀調回來身邊,此刻心虛到恨不得咬斷舌頭。

沒想到蕭錦筠卻輕笑一聲,轉而說道:“朕是看你如今出落得越發嬌俏水靈了,你自幼跟在朕身邊,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朕留意著,給你找個王公貴族的公子,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翡翠漲紅了臉:“陛下這樣打趣奴婢,是不是嫌棄奴婢了,想早點把奴婢打發走?!濒浯湔f完也帶著些嬌羞笑了。

蕭錦筠故意打趣她,輕掩嘴唇笑著說道:“你服侍朕一場,朕自不會虧待你的,你若看中了誰,可以來與朕說,朕為你備足厚厚的嫁妝,成全你。”

突然說起親事,翡翠滿面嬌羞,但她轉念想到現在陛下身邊只有她一人,就難過起來,她撲通一聲跪下:“陛下身邊就奴婢一人,奴婢怎么放心得下,求陛下就讓奴婢在身邊伺候您一段時間吧?!?

原本是玩笑話,沒想到翡翠認真起來,蕭錦筠毫無準備之下被驚地一愣,“是啊,有一天,翡翠也是要離開的。”她心里想。

片刻后她才輕嘆口氣接受了現實,蕭錦筠正色彎下身扶起翡翠,“快起來吧,過段時日挑幾個伶俐的上來跟著你培養一下,一直你一個人忙里忙外也著實辛苦?!?

翡翠起身,又扶著蕭錦筠,說道:“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陛下如此說,折煞奴婢了?!?

人與人之間,無非利益與情感的糾葛。蕭錦筠自醒來,就由翡翠照料,翡翠凡事都以她為中心,是絕對忠心耿耿的。

長出一口氣后,蕭錦筠不得不揪著心面對這個問題,她有些傷感地說道:“這些時日,朕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已經著人為你脫了奴籍,只是還未來得及告訴你,你如今已經是自由身了。你跟朕這么多年,朕明白你最是忠心,你若還有什么愿望,朕也定會盡力滿足你?!?

翡翠的年紀在這個時代不算小了,是去是留交由她自己決定。蕭錦筠早就有意給她安排一個安穩的未來,也算全了這段情誼,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你與朕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在朕心里的地位非比尋常,朕會尊重你的決定?!笔掑\筠一邊走,一邊悠悠說道。

翡翠紅了眼圈,咬著嘴唇。

翡翠自幼在女皇身邊,吃穿用度比官家的小姐還要強上許多,也從沒誰敢給她委屈受,她人生唯一的不足就是世世代代的奴籍不可變,只在宮內生活才有體面,出了皇宮那就還是下等人。

她一直想攢一筆錢,以后離了這四方天,出宮找個人嫁了,做個正頭娘子她就滿足了,脫奴籍她從不敢奢想。現在聽到陛下已經為她脫了奴籍,翡翠的愿望突然實現,她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無法表達她的感激,當下就要跪下道謝:“奴婢多謝陛下!”

被女皇一把拉住,“下過雨地濕呢,別跪了?!?

翡翠起身,心中的喜悅維持了不過一瞬間,就被酸澀代替了,她是最了解女皇心性的,陛下仁厚善良,但生性倔強,做出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琥珀留在尚宮局,她又為自己脫去奴籍,做好了各種打算,是要讓她也離開嗎?

翡翠慌了神不肯起,硬是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磕了兩個頭,才抬起頭,“陛下為奴婢做了如此多打算,是想要奴婢離開您身邊嗎?”

見她如此激動,蕭錦筠驚詫地后退了兩步,聽完她的話竟一時語塞,“朕只是給你多一條路,多一個選擇,走不走,何時走,決定權在你手里?!?

翡翠這才放心了綻開一個笑容,起身“嚇死奴婢了,還以為要被陛下趕走,奴婢可不走呢!”她雖有要出宮嫁人的念頭,但一想到要分離,又有種種割舍不下。

蕭錦筠笑著點了點她的頭,“不是你自己想要離開朕嫁人的嗎,害得朕還傷感了一陣?!?

“也不是說現在嘛,這是奴婢的不是了!”翡翠嬉笑著扶起她的胳膊來,現在才喜笑顏開了。

翡翠和琥珀自幼與陛下一起長大,陛下性格仁善,待她倆從不似奴仆,養成了琥珀直率嬌縱的性子,常與陛下拌嘴,翡翠性子沉穩,總是居中調停,也能很快和好如初。

直至陛下登基,琥珀仍不知收斂脾性,矛盾越來越多。翡翠看著兩人越走越遠,企圖像原來一樣周全,但如今陛下沒有再調琥珀回來,自己提起,陛下也不接茬,恐怕已是不復信任。也許,自貶她灑掃可能就已經失望至極。

她深嘆一口氣,知道她們三個人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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