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樓梯的上下，熊熊燃燒著，隱隱間，從樓梯這邊傳來其他艙層船客絕望地慘叫。

漫天橙光折射過來，喚醒了生靈刻在本能里，最深刻的恐懼！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響，或尖叫，或哭嚎……

恐懼就像是無解的病毒，在船客間瘋狂傳染，他們推搡起來，試圖往各處方向逃命，哪怕有人能保持冷靜，但他們的聲音太微弱了，根本無從阻擋！

眼看就要發生踩踏事故，這時，在他們前方，響起了劇烈的槍聲----

砰！

謝正元持槍，往舷窗外開槍，吼道：

“誰跑……我殺誰！”

他面目猙獰、滿臉是血，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慌亂的人們想起了被他支配的恐懼，戰勝了被火燒死的恐懼，在一瞬間，忽然就靜下來，戰戰兢兢地一動也不敢動！

謝正元冷冷地看過來：

“冷靜下來沒有，接下來，保持秩序，等待救生艇充好氣！你們浪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放大你們死亡的概率！”

手里的槍、和敢于殺人的戾氣，讓他對這群船客充滿了威懾力，再加上代表著生路的救生艇，哪怕仍充滿著恐懼，但他們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了。

很詭異的，在這種生死關頭，船客們本應會因為騷亂，先死一批，結果由于有謝正元這個意外因素，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秩序。

有些船客還忍住膽怯，往舷窗這邊湊前幾步，試圖看看救生艇的充氣展開情況，但被謝正元冰冷的眼神瞪回去了。

他憑借敏銳的觀察力，在他們中間，叫出了為數不多的幾個能勉強保持冷靜的船客：

“你……你……還有你，走到人群前面，給我維持秩序，不要再出現剛才的那些情況！”

船客們知道，起碼謝正元在拯救他們，此刻異常聽話，給那幾個被謝正元指到的人讓出通道，讓他們走到最前邊。

謝正元馬不停蹄地下達下一個指令：

“你們有誰會醫術，走到前面，看看我腳下這人還能不能救活。”

這人被你在臉上打了一個大窟窿，怎么可能救活？

是要秋后算賬嗎？

他們畏縮地互視著，但還是有幾個人不情不愿地走出來，其中還有某個頭發凌亂的大叔。

謝正元像是隨口問道：

“告訴我，CPR是什么東西？”

CPR？

這么說一般人都不清楚是什么東西，但是個醫生就知道，這玩意是大名鼎鼎的----

“心肺復蘇術！”

他們異口同聲地搶答，生怕萬一慢了一瞬，就被這個殺神在自己身上打上一個大窟窿！

謝正元點頭，命令道：

“去，將這個該死的家伙給我救活。”

這幾個醫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艱難地圍在尸體旁邊蹲了下來，有的按壓心臟，有的刺激脈搏，有的給他止血，試圖救活那具已經死透的尸體。

謝正元冷眼旁觀看了片刻，期間看了眼舷窗往下----

救生艇已經全部展開，在橘黑色的海面上綻開，拉杰趴在上面，手忙腳亂地關閉四處的氣閥。

他便轉頭看向已經安靜下來的人群，問道：

“火從樓梯這邊蔓延過來了，我記得在棋牌室那里有滅火器，誰自愿去阻擋一下火勢？”

這回他倒沒有強制要求了，人類終究是趨利避害的，不是誰都愿意舍己為人。

于是，船客們很詭異地安靜下來，努力地低下頭，不讓他注意到自己。

謝正元也不說話，就這么默默地看著他們，心頭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一個精瘦的漢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哪怕聲線顫抖著，但卻是豁出去了：

“我……”

謝正元點頭，示意他去忙，提醒道：

“……這火，可能不一般，試試能不能滅，如果不能滅，回來說一聲就行。”

不要我舍生取義嗎……精瘦漢子恍然若失地轉身離開。

“接下來，是最后一個命令，雜物室那邊有航海器材，你們誰會用，或者是起碼會掌船的，去把那些東西搬過來，等會得把他們運到救生艇上……對了，順便把堆在那里吃灰的罐頭、淡水搬出來。”

這回倒是陸陸續續出來十幾個人了，有男有女。

下完所有命令，謝正元轉身過去，繼續看著拉杰在救生艇上四處忙活。

著火其實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視線范圍大量增加了，一般人也能看清東西了……

他冷不丁地心頭冒出一個冷笑話。

一個一個大箱子，被那十幾個人搬了出來，他身后的空地漸漸被這些東西堆滿。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氣氛漸漸焦灼起來。

突然，一道身影狼狽地跑了過來，正是那個被他叫去滅火的精瘦男人。

他一邊劇烈地喘氣，一邊驚恐地喊道：

“這火……這火……它……它……”

人們紛紛看了過來，包括謝正元：

“冷靜下來，組織好語言，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他勉強能把話說出口了：

“這火……是活的！我捏住滅火器，噴在火上……滅火器根本不起作用……突然，在火里睜開一只只眼睛，嘶吼著……它要吃了我……要吃了我啊它！”

他驚恐著打著寒蟬，過了片刻，才慢慢平復下來。

謝正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辛苦了……在這里休息下吧……”

更強烈的恐懼扼住了這些迷惘地等待著的可憐船客，他們越發迫切地盯著起重機上鏈著的、繃得筆直的繩子----

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很快，物資也搬好了。

終于，救生艇全部完成。

它漂行于海面上，拉杰盤坐在救生艇上，深深地看了謝正元一眼，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開始解綁在自己身上的繩子。

謝正元一拉操縱桿，起重機將繩子收了上來。

然后招呼了那些有航海經驗的人過來，把繩子鉤在箱子上，依次放了下去。

箱子一只又一只地被放在救生艇上，拉杰在下面接應著。

很快，箱子盡數運到救生艇上。

那么，就要把人運下去了。

所有人忽地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他，都想盡快脫離這個危險之地！

礙于謝正元的威懾，他們暫時沒有輕舉妄動，但這只是暫時的，如果謝正元不馬上做出安排，哪怕面有死亡的風險，他們都會把這個岌岌可危的秩序沖爛！

如果兩邊都是死，人們往往會選擇挑戰看著威脅最小的一方。

往往，他們會把同類當成弱勢的一方。

謝正元渾然不理，把繩子鏈在在舷窗旁的普里婭身上，輕輕說道：

“下去后，轉告拉杰，給他的承諾，我做到了……”

普里婭像是預感到什么，咬著牙默默地點頭，忽然輕輕說道：

“他們都誤會你了，謝謝……”

他只是沉默著不說話。

普里婭很快就被吊下去了。

謝正元從舷窗旁看過去，這對恩愛的夫妻激動地抱在一起，普里婭滿臉心疼地望著受了輕傷的丈夫。

……真羨慕啊。

他在心里輕輕地說道。

繩子收了上來，謝正元轉過頭來，輕輕道：

“現在，到你們上救生艇了。”

他用力一踢，把腳邊那具怎么救都救不活的尸體踢開！

在這些醫生懵逼的眼神里，謝正元忽然笑了一下：

“這撲街想殺我，我管他死活……”

踢完，他輕松地舒了口氣：

“早就想這么做了，如果不是為了大局……”

然后點了點這些醫生，笑道：

“你們上救生艇吧。”

起重機轟鳴著，醫生們一個接一個地被送下去。

很巧的是，最后一個下船的就是那個頭發凌亂的大叔。

他猶猶豫豫著，似乎想說什么，在離開窗口的那刻，突然大聲地喊道：

“謝了兄弟！”

……不用謝。

這話是謝正元在心底回答的，他得保持對這幫船客的威懾力，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繩子收了上來。

“接下來，就按照由近到遠的順序，挨個上救生艇！”

最近的是那個精瘦漢子。

一邊綁繩子，一邊畏畏縮縮地說道：

“兄弟……謝謝……”

謝正元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精瘦漢子吊了下去，繩子很快又收了回來。

接下來，是那批有航海經驗的。

繩子綁在他們身上，繩子吊了下去，繩子又收了上來。

但不知何時，他們也自發地說道----

“兄弟謝謝了！”

“大哥，謝謝你！”

“……謝謝。”

口音各異，稱呼各異。

不用謝----

謝正元在心里回答道。

很快，就到了那批被他點出來的“管理者”。

他們同樣向謝正元道謝。

但偶爾，也會有人慚愧地說道：

“兄弟，實在是對不住。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某個搞恐怖襲擊的瘋子，所以召集了一些人想控制你，沒想到……”

這是個比謝正元高出一大截的大個子，但他卻不自覺地彎腰，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臉上來了好幾下----

勢大力沉，根本就沒有收力！

啪！啪！啪……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大個子愕然地看過去----

謝正元松開手，

突然握拳，往他的肩膀重重地打了一下！

大個子吃痛地身子一矮，聽到他說道：

“雖然我差點被殺了，但我不記仇……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們給我好好活下去，到時再算賬。”

大個子一下子沉默下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

“我這條命，為你留著，等過了這場劫難，任殺任剮，皆有君便！”

繩子帶著他，下到救生艇。

密謀控制謝正元的策劃者當然不止大個子一個，基本在這些“管理者”當中----

想想也是，敢襲擊“恐怖分子”的，遇到突發情況，心智比尋常人冷靜多了。

面對策劃者們，他也沒有對這些差點間接殺死自己的人做什么，但也在他們身上狠狠地來了一下，讓他們吃吃苦頭，就任由他們離開了。

他們“敢怒而不敢言”，按照慣例，“不情不愿”地向他道謝。

不過，隨著他們上來，那具尸體被他們“不經意”地踢了一腳，越踢越遠，已經沒有個人樣。

隨著“管理員”們的離開，時間也過了相當久，橙紅色的火焰慢慢從樓梯蔓延過來，吞吐著駭人的火舌。

沒有他們協助管理，秩序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若不是忌憚謝正元手里的槍，船客們已經闖過來爭奪起重機的繩子了！

謝正元再次把蠢蠢欲動的人群逼退，忽然道：

“接下來，帶著老人小孩的上救生艇！”

人群里嘩然一片，有些人試圖號召其他人沖撞秩序，但有一些的人猶豫起來----

他們基本是拖家帶口的。

謝正元瞄了他們一眼，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都沒下船，你們急什么？”

差點崩潰的秩序，被謝正元再次強行穩定下來！

一家家人從人群中擠到前方，有條有理地排好隊，等待繩子吊著他們上救生艇。

當然，按照不知什么時候形成的慣例，得向謝正元道謝。

有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父母背后，顯然是被謝正元手里的槍和滿臉的血嚇到了。

她的父母又怒又怕地看著她，剛想呵斥，逼她說謝謝----

就在這時，小女孩突然從父母身后沖出來，抱了一下謝正元的大腿----她只有這么點高----悶悶地說道：

“叔叔，謝謝！”

……我有這么老嗎？別叫我叔叔啊……

謝正元摸了摸她綁著沖天辮的小腦瓜，溫柔道：

“不用謝。”

隨著他這么一說，遠處焦急地看著他們的船客們，似乎有些蠢蠢欲動……

知道自己露了破綻，但謝正元也毫不在意，充當著“檢票員”，為這些家庭“檢票上船”。

一邊“檢票上船”，他在心底默數著：

四……

七……

……

九十三……

數到九十三的時候，正好所有攜家帶口的，全部下到救生艇上。

救生艇上，配備了醫生、船員，也有道德水平高的人和負責維持秩序的管理者們，還有一個個圓滿的家庭。

很好，至少他們活下去的概率最大……

謝正元從舷窗往下看，心里默默說道。

在他身后，火焰已經爬出樓梯，堵住了所有的逃生通道，將他們包圍起來----

再不下救生艇，就來不及了！

被他強行搭建的秩序已然紊亂，剩余的船客們焦慮又緊張，向著他越來越近，聲音嘈雜：

“……到我們了嗎？”

謝正元頭也不回，忽地笑道：

“滿了……”

有人像是反應過來，低吼道：

“你說……什么滿了？”

他轉過頭來，斜靠著舷窗，笑道：

“救生艇的載重滿了啊……我沒和你們說過嗎，救生艇限載一百五十人，加上物資，差不多就夠了……”

他像是突然記起來，拍了拍腦袋，恍然大悟般說道：

“對啊，我忘了和你們說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炸彈，在人群里猛地爆炸！

他們猛地失控，有些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有些瘋狂地往他這邊沖過來，試圖奪取起重機的控制權----

對，哪怕知道救生艇不能再上人，他們也要上船！

謝正元慢慢地拉開保險栓，喃喃道：

“我已經盡我所能，救下最多人了，接下來，得去救我自己了……”

槍口沒有對著沖過來的人，對準的是----

起重機！

砰！

……

救生艇上，擺脫危船的人們，或是相擁而泣，或是默然不語……

突然，有人震驚地喊道：

“看天上……快看啊！”

看什么？

人們紛紛抬頭看去----

天上，從舷窗伸出來的鋼繩，猛地墜下！

墜入黑森森的海里，掀起一片片黑沉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