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駱駝祥子》
- 某齋的讀書筆記
- 王子車干
- 1201字
- 2024-10-30 13:27:42
當我們談起《駱駝祥子》,如果僅把祥子的故事定義為傳統意義上的三起三落,我認為是極不負責任的。從物質的角度上或許講得通,但從精神角度上講卻復雜得多。
首先,每一輪大起落中都交織著許多小的精神上的起落。例如在第三次的落中,他有為著小福子的起。其次,祥子精神上的墮落與希望是互為背景的,希望的出現也就意味著墮落的出現,沒有這希望也就很難有那墮落,反之亦然。因此,我認為把結尾歸于祥子的“自甘墮落”或是“徹底墮落”是不合適的。從為一輛車到為一條命,祥子的希望和墮落有一個從沖突走向調和的過程。祥子在降低這希望的水準和提高這墮落的閾值中實現了兩者的徹底交織。但這只不過是他被迫著達到了一種能活命的方式——讓他的處世之道與整個社會凄涼的底色相協調,隨其波而揚其流,哺其糟而啜其醨。只不過從這一選擇來看,他就不見得那么崇高而偉大了。相比之下,小福子是最令人敬佩和唏噓的。祥子的離開可能意味著小福子希望的破滅,而依照希望與墮落同在的理論,她寧可用死去破壞自己的墮落,也不甘再塑造一個與這骯臟的墮落相匹的希望。由此可見,她是至純真的存在,甚至是符號化的存在。可以說,祥子的悲劇有不少的性格成分,而小福子的悲劇卻全在于命運。如果說她的死有一點是出于性格,那也無非是為這既定的悲劇找一個崇高的出口罷了。
此外,祥子精神上的起落也遠比物質上的起落精彩得多。老舍對祥子懷揣希望努力拉車賺錢的刻畫永遠比他得到一輛新車時的描寫生動,就好像《圣經》對約伯所受苦難的記載遠比對所羅門財富的刻畫動人。
然則將整部書僅認為是祥子個人的傳記也是極幼稚的。小說里有的人物僅僅是如短披麻般以“出現-消失”的形式存在,這一部分幾乎都是底層人民,他們的“消失”也正暗示著他們無關痛癢的結局,如大雜院里的群像和個別的車夫;但有的人物卻以細描般的“出現-消失-出現”形式出現,這一部分包括了社會上的各階層,但都逃不出“人民”這個范疇,有命在旦夕的老馬爺倆,有中層階級的曹先生,有中高階級的劉四(最后在北平的出現很微妙),有當了官的阮明(最后一章的存在也很微妙)。
所以在看書時,我常常會忍不住暗嘆一聲:“不愧是‘人民藝術家’!”所謂“人民”,就是不局限于一個人,或是一個階層,他能透視整個社會的中層及以下;所謂“藝術家”,就是不僅僅是一個作家。社會好比是一張大紙,老舍或細描,或暈染,或濃墨,或淡彩……不獨在人物上,在情節上同樣疏密有致。例如,在描寫虎妞難產時的苦痛與“拯救”時他是那么的不厭其煩,而在講述她的死時僅僅是一句“虎妞在半夜十二點,帶著個死孩子,斷了氣”;又如,對祥子第一次怎樣買車、怎樣激動描寫得淋漓盡致,而至于車被搶僅僅是一句“祥子和光頭的矮子連車帶人都被十來個兵捉了去!”。所有的鋪墊都導向一個這樣收束有力如鳴鐘般的一擊,仿佛也應該是這樣。綜上,“人民藝術家”的稱號是多么的巧妙精確啊,非獨“人民”,非獨“藝術家”,更是兩者結合所產生的一種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