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先去文淵閣召來金幼孜、楊榮等人起草檄文。

及至傍晚才回到太子府。

腹內空空的朱高熾剛一進門便直接撿起筷子，道：“快點快點，我這都一天水米未進了?！?

身后宮女連忙將小廚房剛熱好的肘子端了出來，太子張氏聽到外面動靜也走了出來。

“當家的，我娘今兒來過了，說是瞧上一姑娘，過幾日送到太子府來?！?

朱高熾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多大了？”

“跟咱老大同歲?！?

朱高熾的筷子登時便僵在了原地。

“多大？！咱家老大今年才六歲啊！”

“六歲怎么了？這叫青梅竹馬！等過兩年，生米煮成熟飯了，上有祖宗家法，老爺子想不立太孫都不成，到時候事不就都定下來了?！?

朱元璋的祖訓里說的清楚，宗室男丁大婚之前必須封爵，當然朱棣也可以拖著不大婚，到時候朱瞻基繼續煮這鍋飯，煮個重孫出來就是了。

“啊……這么個青梅竹馬啊?！敝旄邿胗行┦陌橇藘煽谥庾樱^而想起了今日小朝會的事情，道：“不成，這事再緩緩，最近朝上有事，你娘問起就說我說的。”

太子妃聞言頓時便急了，道：“緩緩？你知道我娘跑了多少人家？！這一緩要緩到什么時候？人家姑娘不嫁人了？這事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你？朝上什么事??？！老爺子要廢了你？”

聽著張氏連珠炮似的發問，朱高熾不耐煩道：“后宮不得干政！你問這么多干嘛?。俊?

太子妃張氏竟是被氣笑了，一把端走朱高熾面前的豬肘子。

“哎，你干嘛？”

“干嘛？你啃著肘子見客？”

“大半夜的，什么客啊？”朱高熾茫然道。

“解縉，后門站了一下午了，差人去問也什么都不說?！?

聽到解縉的名字，朱高熾急聲道：“你怎么不早說？！”

“后宮不得干政！”張氏瞪了一眼朱高熾，而后便端著肘子離開了飯廳。

看著空蕩蕩的餐桌，朱高熾一把扔掉手中筷子，拍著桌子表情扭曲道：“哪條祖訓說太子不能啃著肘子見客了？！”

片刻后。

衣衫凌亂的解縉出現在了朱高熾面前。

“臣……臣解縉，拜見太子?！?

解縉的聲音有氣無力，面色很是憔悴。

朱高熾不解道：“又怎么了？”

解縉還是朝上那套說辭，道：“殿下，華夷之辯，是取亂之道，國事萬不可如此為之?。　?

朱高熾嘴巴一撇。

“你之前在朝上說，陛下先是天子而后才是皇帝，對吧？”

解縉茫然的點了點頭。

朱高熾深吸了一口氣，盯著解縉，一字一頓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你我，先是姓漢人，然后才是太子、學士？”

“殿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

見解縉不開竅，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朱高熾憤然拍桌打斷道：“可皇帝是漢人的皇帝！”

“胡人北遁，才幾年??？你難道非要讓神器再染腥膻不可？”

“可……”

“我也想有個兩全之法啊，那不是沒有嗎？這個皇帝，朱家可以不當，但絕對不能再落到夷狄手中了！這個道理，你究竟明不明白？”

朱高熾平日里溫文爾雅，極少對臣下發火。

可今天朱高熾破例了，朱家因北逐韃擄而得天下，他能接受很多事情，唯獨接受不了打祖宗的臉。

被迎頭痛罵的解縉，像是被抽空了全身氣力般，絕望的看著朱高熾問道：“殿下，臣斗膽問一句，此戰之后，萬方黎庶還有君父嗎？”

朱高熾本有些不耐煩。

抬起頭來，卻見解縉已經紅了眼眶，淚水不斷的落下，也收斂了脾氣，直言道：“速戰則有，鏖戰則無?！?

“殿下此話……當真？”

朱高熾將視線移開，道：“我盡力?！?

“噗通”一聲，解縉跪倒在地，高聲道：“臣代九州萬方，叩謝太子天恩！”

及至行完整套的三跪九叩大禮，解縉這才艱難起身。

“臣告退?！?

第二天開始，文淵閣多了個卷王。

……

詔獄天牢。

一個僧人正在獄中敲著木魚、掐著佛珠輕聲誦經。

他叫溥洽，是靖難之役策劃者、黑衣宰相姚廣孝的入室大弟子。

跟姚廣孝一樣，他也是一個怪人，他也想像姚廣孝那樣，轟轟烈烈的做件名垂青史的事情。

坊間多有傳聞燕軍進城那天，他突然出現在了紫禁城中，是他為朱允炆剃度并放走了朱允炆。

自永樂元年被捕入獄，今年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如果不是姚廣孝在朱棣面前勸諫，溥洽怕是早就死在獄中了。

天牢內梵音裊裊，聽得值夜緹衛昏昏欲睡。

這經文倒是挺助眠。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開鎖聲倏然響起。

幽暗的天牢內又出現了一個光頭，溥洽的木魚、誦經聲戛然而止，瞥了一眼看到這標志性的光頭后，很快便又重新敲起了木魚。

曾經溥洽對于姚廣孝是發自肺腑的欽佩，甚至曾經立誓要做姚廣孝這樣的人，立誓之后他就被姚廣孝暴打一頓逐出了師門，也就是在被逐出師門的第二日，溥洽便被被錦衣衛拿入了詔獄天牢。

一襲黑色僧袍的姚廣孝走到囚室外，搓著手道：“見了恩師，也不說請吃杯茶？”

溥洽不做理會。

姚廣孝坐在囚室外的條凳上，自己斟了一盞白水，身為國師，他的弟子有很多，但溥洽是最特殊的一個。

溥洽入門較早，那時懿文太子還在，姚廣孝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身的本領是不是真本事，因此姚廣孝沒有藏私，可靖難之役姚廣孝怕了，寧愿師徒反目也要將其逐出師門。

天下不能再出一個姚廣孝了。

自此之后，他所收弟子皆是只授佛理。

見溥洽不理自己，姚廣孝自顧自的喝起白水。

直到打了個飽嗝之后，姚廣孝才將手中陶碗放下，深吸了一口氣道：“朱允炆，在海外復位了。”

“嘩啦?！?

溥洽念珠倏然崩斷，佛珠滾落一地。

六年前，建文帝朱允炆就死在他面前，是他給建文帝收的尸，當時他看的清清楚楚，朱允炆已經死的透透的，當時他還用兩日功夫挖了個三丈深的大坑，就算是當時朱允炆沒死，也不可能爬出來了。

在海外復位的是誰？！

溥洽猛地抬起頭，面前卻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了姚廣孝身影。

半個時辰后，溥洽連人帶木魚被扔出詔獄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