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民夫之中有叛徒？！”劉備詫異。

“遵命！”郭藥師也覺得很難以置信，終究還是抱拳答道。昨晚郭藥師累得夠嗆，一夜辛勞，和劉晏、曹曚等人挨個審問那些先前擔負了偵查之任的斥候，但得到的結論卻是驚人的一致，真的沒有發現金人蹤跡。

斥候有獨到的“石灰撒路法”，即在路上灑下石灰，若有大軍行動，石灰就類土灰，痕跡必將凌亂。這個村落，已經有數個斥候灑下了石灰，但在斥候循環往復之間卻是絲毫不見得石灰散亂跡象，也正是因為許多條關于此村安全可放心駐扎的消息，劉備才選擇駐扎于此地。

況且，選擇斥候，本就有考察家世這一環節，就好比漢朝羽林軍要選六郡良家子一般，能被選作斥候的，不說根正苗紅，但家世清白是逃不掉的，又怎么會輕易叛變？

即便再退一步說，斥候中真的有那不長眼的，想不開的叛變了，也總不可能一百余人都叛變吧？如果金人真能準確無誤地讓斥候全部叛變，那大宋也不用渡河了，直接投降算了。

因此，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劉晏、曹曚、郭藥師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了這一小方村落身上，不審不知道，一審嚇一跳，最后的真相不說是駭人聽聞，也說得上是泯滅人性令人發指了。

三人不能獨斷，便是趕緊將劉備與呂頤浩請來了。

“你的意思是，這里的民夫幫金人掩蓋痕跡？”

劉備細細想來也是恍然，斥候選擇的標準數百年下來根本沒發生什么大變化，他領軍時怎么選斥候，大宋也就怎么選斥候，畢竟，誰會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一個身份不明不白的人身上？如此看來，先前疑慮斥候出了問題不免有些可笑。

“你的意思是，民夫被抓去做簽軍了，還要幫金人掩蓋痕跡？”

劉備接連發問，顯然是根本不相信郭藥師所說的話。

可就在此時，一道凄厲哭嚎驟然炸響。

“還我大郎！”

一個雙目渾濁的老婦人從人群中踉蹌撲出，枯爪死死攥住劉備官袍前襟，“你們這些天殺的....”指甲劃過金線刺繡，竟將紫色官袍生生扯出數道裂口。

郭藥師箭步上前，抬腳便將老婦人踹進泥淖。渾濁泥漿濺起三尺，那佝僂身影頓時蜷作一團。

“還望王爺恕罪！”李孝忠從劉備身后出列將這老嫗扶起。

李孝忠與這老嫗有舊，就是這老嫗先前把他錯認為自己的兒子，拖著他影響了他殺敵的進度。

“藥師，不得無禮！”劉備見郭藥師行為如此粗暴，立即出聲呵斥制止。

“殿下，你有所不知，這老嫗的兒子，正是簽軍的頭，其人不光領著簽軍沖鋒，還誆騙鄉里百姓，幫著金人抓壯丁充當為簽軍?！?

“真有此事？”劉備還是不信。

“王爺，小心！”李孝忠大聲急呼。

只聽老嫗喉間忽然發出詭異哨聲，自其身后有二十余民夫陡然暴起，霎時抽出短刃，朝著劉備砍殺而去。

李孝忠扶老嫗的手突然青筋暴起，一把擒住老嫗，將其死死按在了地上。而郭藥師、楊沂中等人則是立馬抽刀迎擊而去，一番廝殺之后，那二十余民夫中便死了十余人，剩下五人則被盡數生擒。

“殿下，如今不得不信了！”呂頤浩臉色通紅，顯然是被剛才突然出現的刺殺所嚇了一跳。

就差一點，大好局勢就要葬送在這些不知善惡的刁民手中了！

“說說，本王哪里得罪你們了？！”劉備踏前一步，來到了那老嫗面前。

“殿下！”劉晏立馬攔住劉備，卻被劉備一把子推開。

“我大宋的百姓不心向大宋，反倒偏著女真蠻人了，這真是聞所未聞，千古奇聞！”劉備被氣笑了?！肮碌挂犅?，爾等到底為何要幫金人了？”

“孝忠，把她頭抬起來！”劉備下令。

“是！”李孝忠到底分得清公私，將那老嫗的臉抬起，只是立即有士卒趕來將這老嫗的身體死死按住，生怕其再度暴起。

“告訴孤，為什么要幫金人？”劉備聲音冷冷。

“還我大郎！”

“還我大郎！”

.........

那老嫗卻是根本不回話，只是猶如瘋傻了一般不斷嚎叫，聲音凄厲無比。

“罷了，斬了吧！”劉備本是剛起，卻是沒來由得覺得心累。

他憐惜百姓，但小恩小惠與天下道義他還是分得清的。他若是放了這些助紂為虐，不知禮義廉恥的百姓，那他該如何對死在金人鐵蹄下的百姓與軍士交代？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但有些事，若是為小惡而行大善，他不會避諱的。

“請王爺刀下留人??！”

只見先前那位陪從劉備視察民情的里正從后邊突然走出，隨后“撲通”一下跪倒于地。

“怎么，里正大人也通金？”劉備聲音變得更冷了。在百姓通金的大前提之下，里正通金，倒也顯得沒有那么讓人吃驚了。

“俺....俺沒有私通金人，但是...俺確實幫金人清掃了痕跡...可是俺真沒想到女真賊寇膽大包天，居然敢藏在樹林里伏擊王師呀！”

那里正一邊說，一邊止不住地磕頭，沒一會兒，那里正的額頭便磕得烏青。

“說說...你們是怎么幫金人清掃痕跡的？”

“草鞋底踐踏抹去車轍印記，用土填平馬踏痕跡，若見騎士來作標記必定再次標記.....”里正龜裂的手掌按在地上，身體卻是止不住地瘋狂顫抖。

“你是女真人嗎？”劉備仔細看了看這里正的面容，其人卻是實打實的漢人老漢兒，與他那個時代的漢人別無二致。

莫非，是他看走眼了？

“回王爺的話，俺祖上三代都是里正，俺是漢人....”里正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你為什么要幫金人？”劉備一腳將那里正踹翻在地，聲音中是止不住的憤怒。

“孤就不明白了，剿滅金人，上利國家，下利你們！即便是目不識丁，善惡良知還是分得清的吧！難道金人鐵騎踐踏下，你們還能獨自活命不成？”

劉備顫抖著伸手指向昨夜鏖戰之處。

“如果你們皆有保全之法，那你告訴孤，那一堆一堆的尸骸，都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