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懶軍中的異動，如瘟疫般向著四周蔓延擴散而去，不一會兒，整個戰(zhàn)場就陷入了這讓人戰(zhàn)栗的癲狂混亂之中。

一名金軍士卒的長刀上還卡著半具宋軍尸體，不遠處的弓箭手卻突然開始朝自家士兵射箭。那士卒尚未拔出長刀，即已經(jīng)轟然倒地，羽箭劃破了他的心臟。

見此場景，附近的宋軍士卒先是一愣，隨后就要前去反擊，可這時，一道幽靈般的聲音又突然響起，不知是誰先喊了句“將軍死了”。

一言落下，宋軍亦如突然被抽掉脊椎的巨蟒，所有人開始劇烈扭動著，不分敵我地相互持刀揮砍。

“后營有鬼！”

金軍督戰(zhàn)隊踩到滿地滾落的眼球滑倒在地，正看見輜重營的輔兵在分食馬尸。

被火油燒爛臉的民夫尖叫著撲向同鄉(xiāng)，把木屑碎片插進對方喉嚨。

十三個簽軍士兵突然脫光衣甲，赤條條沖進火場，燃燒的軀體在雪地上滾出焦黑的溝壑。

一名宋軍的甲士剛砍下一顆的頭顱，就又被身邊的同伴頃刻斬殺。

督戰(zhàn)的都頭奮力連斬三人，已經(jīng)是鮮血盈袖，喘息之間，就被一眾發(fā)狂的士卒按倒在地，無數(shù)人口鼻噴著白沫，生生咬斷了這都統(tǒng)的脖子。

西北角傳來象鳴般的怪叫，數(shù)百匹馬幾乎同時扯斷韁繩，在數(shù)名癔癥士卒的驅趕下瘋狂向著四周奔馳而去。

一名旗官揮舞著戰(zhàn)旗瘋狂嘶吼，掌心皮肉卻已經(jīng)被潰兵生生啃下，只留下慘白指骨。

黎明前最濃的黑暗里，整片戰(zhàn)場變成了沸騰的肉鍋。無數(shù)匪夷所思的情景止不住的連番上演，有人把斷手當弩箭裝填，有人將腸子纏在長矛上揮舞。燃燒的箭矢在人群頭頂織成火網(wǎng)，照見無數(shù)張扭曲的面孔，他們都在笑，嘴角咧到耳根，白森森的牙齒咬住所有會動的物體。

完顏撻懶的帥旗第三次倒下時，他的親衛(wèi)中也開始有人互相捅刺腰刀。

當機立斷之下，數(shù)刀劈砍，完顏撻懶短暫平息了身邊出現(xiàn)的騷動。

看著附近無數(shù)士卒不知疲憊的對立廝殺，完顏撻懶心在滴血！

這些可都是他在大金爭權奪利的資本，怎可就此毀在這里。

“將軍，走吧！”一名親衛(wèi)拽著完顏撻懶的衣袖就要拉其棄軍而去。

“死！”完顏撻懶一刀砍下，那親衛(wèi)即刻倒地，捂著脖子在地上瘋狂掙扎撲騰，不一會兒就散了氣息。

完顏撻懶看也不看那具地上的尸體，刀光一轉，鮮血灑地，舉刃指著著自己的親衛(wèi)下令道：

“鳴金！”

“結陣！”

“凡見同袍相殘的，就地砍了！”

在鑼鼓喧天聲下，完顏撻懶親率近衛(wèi)結陣向著混亂的戰(zhàn)場殺去，一路暢通無阻，散亂的兵勇如何與有組織的列隊交鋒？

可縱然完顏撻懶此舉可稱英勇，但混亂的戰(zhàn)場依舊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

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起初的順暢也開始變得阻塞起來，逐漸亦如陷入泥潭般前行困難。當然不是體力不支的原因，而是因為，完顏撻懶不可能真把所有陷入癔癥的士卒全砍了吧。他的本意是集結軍隊，非是妄開殺戮。

“畜生！”完顏撻懶怒罵道，但話音剛落，回應他的，卻是一波密集的箭雨。周遭甲士連忙高舉大盾進行抵擋。

箭雨落下，盡皆打在了墨黑色的大盾之上，隨之，古樸厚重的號角長聲響起，仔細聽去，節(jié)奏三急兩緩。聞得此聲，完顏撻懶心中的焦慮一下舒緩，驚喜道：“二太子來了？”

撻懶絲毫不覺得撒離喝會如此機靈帶著鐵浮屠來這么一出反沖鋒。

號角聲后，西北坡地驟然響起雷鳴般的馬蹄聲，震得滿地斷箭在血泥里跳舞。

寅時將盡，天邊泛起蟹殼青。完顏宗望親率鐵騎殺來，黑壓壓一片。

緩坡突然綻開無數(shù)火點，初時如星子明滅，轉眼連成吞吐的火蛇，完顏宗望親率鐵騎殺來，火光之中，黑壓壓一片。重甲戰(zhàn)馬酣暢奔騰，大地龜裂。

宗望的手持馬槊刺破殘夜，最后半輪月亮恰好墜在他槊尖。這位大金二太子竟然沖到了隊伍的最前面，其蒼白的臉比兜鍪下的襯絨更無血色。

他身后親衛(wèi)每人都擎著兩柄火把，烈焰在疾馳中拖出彗尾，燒紅了整片荒原的晨霧。

騎士殺入戰(zhàn)場，多持棍棒，在戰(zhàn)場中肆意揮舞起來，敲打在癔癥的士兵身上。如此數(shù)個來回，塵土飛揚，士兵們逐漸清醒，開始在張牙舞爪的黑日火焰旗下重組了陣列。

終于，在第七輪沖鋒之下，完顏撻懶剩余的軍隊全部恢復了神智。完顏宗望騎馬來到撻懶所在的圓陣之前，圓陣“唰”地一下散開，撻懶小跑而出，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立刻帶著你的人去渡口準備渡船！”宗望令下，隨即就調轉馬頭向著戰(zhàn)場的另外一處奔騰而去。

完顏撻懶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跪地：“二太子恩重！沒齒難忘！”顱骨撞地聲竟迸出金石之音。

當?shù)谝豢|陽光刺透云層灑于戰(zhàn)場，宋軍眾人這才漸漸看清那漸漸遠去的遮天蔽日不是朝霞，是無數(shù)女真士卒噴出的白氣，混著昨夜未冷的血腥，凝成十里赤潮。

“殿下，窮寇莫追，此刻且不可去冒然進軍呀。”韓世忠提醒道。

雖說先前劉備已經(jīng)匯聚了許多散亂在外的士卒，可這一晚上的戰(zhàn)斗規(guī)模實在是太大了，逃竄傷亡者不計其數(shù)。

這個時候去追擊金人尚保留建制的軍隊，無疑是自殺。

“保持陣型，收攏殘兵！去跟李相公和種太尉匯合，現(xiàn)在不是去追擊的時候。”劉備下令道。

....................

“二哥！”兀術見完顏宗望躍馬前來，立即躬身行禮。

“你也走！帶著你的萬戶走！”完顏宗望揮了揮手，示意兀術起身。

“二哥，俺還可領軍殿后，掩護大軍渡河......”

兀術眼巴巴地望向宗望，卻被宗望一語打斷：

“我親自殿后，你帶著自己的人去和赤盞輝匯合，一起收攏潰兵。”

“元帥！俺沒有敗！”兀術急切再道。

“我知道你沒有敗，讓你去收攏殘兵，是為了之后的勝利！”

“即刻渡河，隨后與我去取三鎮(zhèn)！”

說罷，完顏宗望帶著一眾騎士跨過了兀術。

“是！”兀術激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