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帥，此時可長驅直入密林，金狗必引頸待戮！”郭藥師的副將董才兒遙望林中熊熊火光，見計策奏效，臉上滿是欣喜。

郭藥師卻神情凝重，眼前的火光似乎并沒有在其心中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沉吟片刻，下達了一道出乎董才兒意料的命令：“董副將，你領一隊騎兵去助陣劉帥。其余人，我親自帶去沖二太子的大寨。”

“為何？”董才兒滿心不解，只以為是郭藥師一時犯了糊涂，急忙勸道：“藥帥，金軍寨前已亂成一團，我常勝軍以騎兵為利，在泥潭中施展不開呀！”

“我當然知道。”郭藥師微微點頭，“但兵略之事，不在眼前之局。”

“俺不明白。”董才兒撓了撓頭，滿臉困惑。

“你這潑皮，平日叫你多讀些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郭藥師先是長嘆一聲，隨后表情一緩，笑罵道，打破了原本沉重的氛圍。

“藥帥你還好意思說俺，俺跟著你這么久，也沒見你讀過書呀？”董才兒反駁道。

“正因為俺沒讀過書，做事全憑一時沖動，才混到這地步。”郭藥師似是反駁，又似自嘲，搖了搖頭。

但這番表情只維持了片刻，他的臉色又恢復了凝重：“你只需明白一件事，哪怕營門前亂成一團，成了一攤爛仗，但只要有能宰了完顏宗望的機會，那就是好仗！”

“金軍眾將中，唯有宗望與宗翰二人，僅僅是與之對壘，俺的氣勢便弱了一籌。”他仰頭望天，聲音愈發沉重，“殺此二人，金國自滅！”

“是！那俺就先去了！”董才兒抱拳一禮，轉身去提調兵馬。

郭藥師則走向了另一邊。常勝軍大寨與金軍營門相距不過數十米，近在咫尺。這樣的距離，戰馬根本沖不起來，索性棄馬，直接以步兵壓上，搏那一線生機。

“隨我直入密林！”董才兒披掛整齊，領著一眾騎兵列陣而出，奔騰直入密林，直奔林中的闍母等人。

密林之中，金人正奮力斬殺一匹拉著車廂狂奔的戰馬。車廂翻滾落地，散成碎片，里頭灑出尚未充分燃燒的米粒。

“郭藥師這是把所有糧食都燒了！”闍母看著地上的糧食，感受著四周不斷升高的炙熱溫度，熊熊燃燒的密林還不時傳來樹枝炸裂的“吱吱”聲。

作為宿將，他自然猜到，郭藥師是將糧食全部放入馬車，再用火箭點燃，借此破圍。

剎那間，攻守之勢逆轉，完顏闍母等人從獵手變成了獵物。

“真是不可小覷天下英雄！”完顏闍母幾欲身陷囹圄，卻非但未怒，更無悲憤，反而心中涌起一絲驚喜。

完顏闍母能感受到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最后竟是干脆大呼出聲：“唯有殺光這樣的人，這天下，我大金才坐得安穩。”

不得不說，有如此的將領，女真人能在十年間滅遼破宋，鯨吞北境，席卷天下，絕非偶然！

“眾士聽命，就在這烈焰之中，咱們背林列陣！”完顏闍母高聲下令。

“密林狹隘，即便郭藥師的騎兵沖起來，也無用武之地！”

“是！”金軍士卒迅速響應，一排排將完顏闍母團團圍住，層層疊疊，不一會兒便結成一個圓陣。

夜間作戰本就視野不便，此刻雖火光沖天，但煙塵彌漫，木屑飛舞，依舊阻礙了士卒觀察戰場。因此，結成圓陣，逐步戰出密林，反而是最佳選擇。

“嗖、嗖、嗖！”一根根羽箭從林外飛來。

常勝軍雖善騎戰，但陣中多是輕裝騎士，全副武裝的具裝重騎兵極為罕見。在這個時代，即便放眼全世界，能湊出如鐵浮屠般成規模的具裝重騎的國家，都寥寥無幾。

至少從目前來看，大宋根本無法組建一軍如鐵浮屠般的重甲騎兵。

當然，輕裝騎兵雖無沖陣之力，卻反而也因為不著重甲而有了靈活之便，有了遠程騎射之利，可先射殺一部分敵人，待敵陣潰散后再行追擊。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敵駐我擾，敵進我退，在短兵相接之前，先放一波“風箏”。

又是一輪羽箭飛過，金軍士卒中有人被射得如刺猬般，重重倒在地上，泥土被鮮血染成一片暗紅，變得濕潤，又迅速在熱浪中干枯。

然而，在金軍士卒倒下的瞬間，便又有同伴迅速填補其空缺，挺著胸膛迎接新一輪箭雨。

數十輪箭雨過后，董才兒帶來的箭矢已然耗盡，可金軍的圓陣卻依舊如銅墻鐵壁般堅固，根本無法破開，董才兒不禁怒罵出聲：“一群不要命的畜生！”

罵完之后，董才兒心中卻不禁生出三分膽寒。

“董將軍，下馬近戰！”

也就在此時，一聲驚呼傳來，說話的正是先前放馬燒林的常勝軍副帥劉舜臣。

董才兒也瞬間意識到，此刻哪里是懼怕的時候？再拖延下去，只怕自己會先成為了地上尸骸。

他咬了咬血口中的白牙，高聲下令：

“下馬！”

“拔刀，近戰！”

一列常勝軍騎士，混著劉舜臣先前帶的人馬，齊齊亮出刀刃，與金軍圓陣短兵相接。

所幸完顏闍母來此密林本為埋伏襲擊，并未攜帶長槍等拒敵之器。此刻常勝軍近身而來，金軍也只得硬著頭皮與其近身而戰。

在一片震天的廝殺聲中，兩軍的士卒們你來我往，刀光劍影交織，血肉橫飛，如被鐮刀收割的麥子一般，一茬接一茬地不斷倒下，腳下的土地在火光與月光的雙重照耀之下，顯得锃亮。

就在董才兒與劉舜臣二人與金軍肉搏之際，寨中的郭藥師也動了。

營中剩余的甲士迅速集結，排成一條盡可能長的蛇形戰陣，蜿蜒而行，仿佛一條蓄勢待發的巨蟒。

而陣尾最后一排的士卒，每人皆牽著數匹戰馬，緊跟在戰陣之后，隨時準備策應變陣。

這蛇陣盡可能拉長，是為了對金營寨門前那一片泥潭形成合圍之勢，讓金軍無法兼顧四面八方的敵人，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而后排牽馬的布置，則是為了隨時變陣，待門前戰場被清掃干凈，后續甲士便可躍馬揚鞭，直沖金軍大寨。

“咚咚咚！”眾軍齊步前行，腳步聲如滾滾驚雷，震得大地微微顫抖。

一片黑壓壓的烏云，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