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陰。

官軍們惺忪的睡眼睜開不久，匆匆用飯，就被自家將校驅(qū)趕著，往下曲陽的城頭走去。

今日，蛾賊們的士氣和狀態(tài)，肉眼可見的，已經(jīng)截然不同。

號角聲響起，官兵們按照往日一樣的方式，抬起云梯，頂著箭雨，機械的向前沖去。

“殺！殺……”

堅壽抬頭看去，城頭上守軍們的箭雨，鋪天蓋地，傾瀉下來，儼然是萬箭齊發(fā)。

這樣的場景，他一個觀戰(zhàn)者已經(jīng)頭皮發(fā)麻，更何況那些正在經(jīng)歷的士兵？

他轉(zhuǎn)過頭，自己麾下的兒郎，心中隱隱有了懼色。

都是昨日里的騷亂，泄了膽氣！

他和曹操麾下兩千騎士，別的不說，光是他自己最早的兩曲精銳，可都是這個時代的職業(yè)武人。

身處涼州，從小便不事生產(chǎn)，十多歲就在家族的調(diào)教下，張弓搭箭，縱馬馳騁，練得一身好本領，本應該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尋常時期，莫說萬箭齊發(fā)，便是數(shù)萬人的軍陣，他們也敢沖得。

但此時此刻，只怕他們心中都在祈禱，董卓不會派他們上陣殺敵！

連這樣的一群人，心中都有了畏懼，這場下曲陽之戰(zhàn)，已經(jīng)到頭了。

很快，官兵們架上了云梯，但向上攀爬的勇士，顯然有了求生的欲望，稍被城頭上的蛾賊騷擾，頓時便“墜落”下去，生死不知。

所有觀戰(zhàn)的將士都明白，那人是跳下去求生……

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觸董卓的眉頭，都在故做不知。

董卓又何嘗不明白？

只是他還在希望，還在幻想，幻想出現(xiàn)一份奇跡，甚至幻想天降大隕石！

他不想下令撤軍，也不敢下令撤軍。

到了他這個位置，他如何不清楚，當初他怎么送走的盧植，現(xiàn)在下令撤軍，自己也要被這般送走！

他沒得選！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或許應該聽從郭典的建議，挖壕溝，緩推進，即便要面臨朝廷的問責，也總比現(xiàn)在的場景要好！

可世上沒有后悔藥。

賭徒賭上了一切，要么全都帶走，要么，一無所有。

當官兵們已經(jīng)開始嘩然，前軍隱隱要鬧出亂子的時候，董卓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惶恐與憤怒。

“壓上去，壓上去，汝等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給我壓上去！”

眼見這位東中郎將幾乎要拔劍砍人，一眾校尉根本不敢觸他的霉頭，連忙傳令各部，再度進行攻擊。

堅壽自然也收到了命令。

他一個小司馬既然無力阻擋，那便只能傾盡全力，在這場隨時會潰敗的大戰(zhàn)中活下來！

然而當他匆匆點起兵馬，還沒有捱到下曲陽的城池時，城頭上的官軍已經(jīng)潰敗下來，甚至蛾賊打開了城門，涌出了一隊人馬。

眾人視野中一員黃巾猛將，身負重甲，橫跨鐵騎，裹一張黃袍，左右突進，幾乎無一合之敵。

此時，黃巾軍中一呼百應：“千軍萬馬避黃袍！”

官軍登時大敗！

潰敗的無數(shù)亂兵，從四面八方往后方跑來，而那黃巾猛將，只需要尾隨追擊，便砍瓜切菜，做下好大的聲勢！

天地變色，人力難為！

“嗖！嗖！”

幾支冷箭從堅壽附近射出，試圖隔著人群射死那太平教的猛士。

但無一例外，都落空。

人潮翻涌，皇甫堅壽此時既不在后營，也沒能抵達前軍，夾在中間，被潰兵淹沒，進退不能。

他抬頭環(huán)視，除非拋下部曲，僅帶著親衛(wèi)隨從，才有可能在這種局面下脫身。

曹操在他的身后大喊：“賢弟，速速走之！”

阿瞞著急忙慌，已經(jīng)難以保持冷靜。

他來打黃巾，雖是報國殺敵，但終究是為了提升履歷，更進一步，可不是想要真的在戰(zhàn)陣之上，以命搏命！

但堅壽沒有回應曹操，他不會丟下自己的部曲，也還有別的選擇！

殺了那廝！

東中郎將這樣的蟲豸，如何能夠給大漢帶來勝利？

現(xiàn)在害自己身陷重圍，到最后，還得靠自己！

“殺賊！殺賊！”

曹操打馬亂竄，忽然聽到堅壽口中的大喝，情急之下，他僅僅回頭望了一眼。

他看到皇甫堅壽劈開亂兵，身邊緊緊跟隨著幾個軍侯，逆著人潮，朝著蛾賊奔去。

如果不是事態(tài)緊急，他絕對要大吼一聲，“真英雄也！”

只不過，他得先走一步。

而另一邊，堅壽策馬向前，孫堅，紀靈，劉辟三人心領神會，一齊撥馬跟上，身后的親衛(wèi)一時間居然落在后面。

“誰為我斬開前路！”

堅壽猛然沖入了數(shù)十步，但此時的人群蜂擁過來，使得他難以寸進。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放棄攮死那廝的打算，反而張弓搭箭，打算一擊必中！

此時兩人相距不過百余步，完全在射程之內(nèi)，只需要一點環(huán)境，不要被過分干擾便是。

劉辟紀靈迅速抽出環(huán)首刀，連連劈砍，只一個呼吸，地上就躺下了七八具尸體。

就是此刻！

這具身體從小學習的射術，夜以繼日的練習，終于在此時此刻的戰(zhàn)場上，在秋風簌簌中，大放異彩！

張弓，搭箭！

堅壽感覺自己的心情無比激蕩，又無比平靜，仿佛在這種大起大落之中，天地間的一切嘈雜，聲音，他都聽不見，看不見，眼中只有那員黃巾賊子！

呼——吸——！

弓弦緊繃，驟然松開，此時，堅壽已經(jīng)清楚，這一箭，中了！

這是一出手就知道的結果，也是他多年苦練的必然！

“中！”

那蛾賊應聲果然落馬，皇甫堅壽心中大喜，立馬怒吼道：“賊將已死，后退者斬！”

周圍跟上來的親衛(wèi)一時間還沒弄清楚狀況，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就此傳播。

一時間，戰(zhàn)場為之嘩然。

即便是人力，也能夠在兵敗如山倒之中，大放異彩！

有道是，天發(fā)殺機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龍蛇起陸。

人發(fā)殺機，天地翻覆！

“壯哉！這是真的力挽狂瀾！”

曹阿瞞勒馬大喜，無論如何，總不至于被亂兵卷走，哪怕是逃跑，也多少能恢復些秩序，他連忙拍馬，重新往堅壽那里靠去，此時此刻，再也沒有比那個男人給他更能帶來安全感的人了！

“虎狼！”

李稚然鷹目驚醒，瞬間就看到了堅壽，仿佛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又露出了一絲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