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劉辟夾著王度,心中十分歡喜。
只說這戰場上人聲嘈雜,馬蹄催命,卜己的中軍見自家人不過幾個呼吸便被捉走,頓時便慌亂起來,步兵們的方陣中立馬充滿了慌亂的喝罵和吼叫聲。
官軍們見自家斗將得勝,更是提前做了準備,如山崩一般徹底的壓了過去。
皇甫堅壽伏在馬上,耳邊是風聲、“嗖嗖”的箭聲、嗚咽的人聲……
但他還沒來得欣賞這片戰場的交響樂,就已經和卜己的中軍相撞。
“殺!”
軍士們的喊殺聲驟然響起,士兵們更是藉此大吼宣泄著自己的情緒和氣力。
突騎的威力在這一刻顯露無疑,宛如狂風,宛如海嘯,只一個照面,便把蛾賊的陣線徹底摧毀。
皇甫堅壽借著馬力,將馬槊摜入了一名賊子的胸口,對方似乎還是個小郎,年輕的眼神中透漏著驚恐和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要死去,但很快,他就被甩飛了出去,再也沒了動靜。
尸體像是一個流星,砸在了步兵們的方陣之中。
這群人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幾步,硬生生讓出了防線和空間。
皇甫堅壽趁勢繼續猛沖,身邊的軍士也躍馬挺槍,紛紛宛如野獸一般的大吼,追著蛾賊們猛刺,兵器和血肉的交響,聽的人心驚,牙酸,腿軟……卻更加刺激著這群戰爭野獸施為。
蛾賊們瞬間崩潰。
這種時候,誰還記得應該怎么應對,誰還記得將校們的吩咐。
人們宛如兩腳的牲口,被屠夫們驅趕,被屠夫們宰割。
踩踏,擠壓,盲目。
東西兩側的蛾賊本來還在支撐,突騎們在箭雨和步卒的防守下顯得有些吃力,但中軍的潰退顯然引起了連鎖反應。
潰退如同瘋狂的瘟疫,僅僅是幾個呼吸,就把東郡蛾賊們的信心和士氣,徹底摧毀,并且讓戰場更加的混亂。
“我們上!”,這是左側的紀靈。
“建功立業,封妻蔭子!”這是右側的孫堅。
如果是真的上萬頭畜生,在面對屠夫的屠殺,或許會反抗,會狂奔,會四散,會有很多種意外和可能。
但戰爭不會,或者說,人類的社會性,使得人類不會。
喊殺聲,遮掩了其他的一切雜音,馬蹄揚起的沙塵,也仿佛染上了紅色。
卜己的中軍率先被皇甫堅壽殺穿,左右兩側部署的弓手,以及卜己后營里的預備隊,也絲毫沒有發揮出作用。
大局已定。
到了這個份上,神仙來也無法改變局勢。
皇甫堅壽緩緩勒馬,他的眼前已經沒有了蛾賊,戰場上的一切都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可以下令,讓官軍們結束屠殺,開始收編,他也可以下令,把這些蛾賊們筑成京觀,以儆效尤,他還可以……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閃過一種錯覺,好像登上了一座高山的頂端,亦或者殺死了一場重要的比賽。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會,因為他的一言一行,都會決定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不,說命運有些過于克制,他控制的可是生命。
成千上萬人的生與死,就在他腦海里的一念之間。
權力對人的異化是瞬間的,權力對人的誘惑,是致命的。
之前的戰爭,他僅僅是一個執行者,而此時此刻,作為決策者,他立馬享受到權力的滋味。
尤其,在一場腎上腺素狂飆的沖陣殺人之后。
他頓時就理解了歷史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武夫,殺人為樂,也立馬就理解了亂世之中,兵匪一家的緣由。
但他終究是按下了心中的野蠻和悸動,按下了腦海里的本能。
“鳴金!”
太陽暖暖的,懶懶的,似乎還沒有爬到坡上去,照射在戰場上,留給惡戰之后的人們,些許亙古的慰藉。
……
亂兵們試圖往北逃竄,但很快就被四條腿的騎兵徹底截斷了去路。
戰事結束,剩下的流程敵我雙方都很熟悉,無非便是投降,統籌,收繳,安置。
皇甫堅壽靜靜的立在馬背上,任由孫堅身后的親隨挑來了卜己的人頭。
“這廝便是卜己?”
皇甫堅壽明知故問。
“回郎君的話,正是!”
“卻是個貪心惹禍的,明明不堪一擊,卻非要惹出事端來。”
方才心中起了殺念,雖然被理智壓抑了下去,但此時此刻,回想起戰場上被自己挑飛的那個小郎,皇甫堅壽的心中頗為紛亂,情緒也不是真的平靜。
這種基于理智對自己的控制,甚至讓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缺失,乃至于精神世界變得有些急切的空虛。
孫堅見狀先遣散了親隨,然后小聲的問道。
“郎君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
見到孫堅有所思忖,又想起自己偷偷摸摸派人把朱符給做掉,一種輕微的羞愧感浮上心頭,讓皇甫堅壽也不由的想多說些什么,與這個投誠自己的他鄉人交心。
“不知怎得,我感覺這些蛾賊本身也過得不好,似乎不造反也活不下去,但我又偏偏是個官軍,無論如何都只覺得矛盾。”
其實這個問題在他的心中沉淀很久了。
前世網絡上有各式各樣的文學,他既能代入朝廷,也能代入黃巾軍,看的時候津津有味。
但真當他來到這方世界,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因為戰爭而消失的時候,那種上帝視角中的冷漠,反而被巨大的憐憫和茫然代替。
史書上的字里行間,都隱沒了無數的吃人。
孫堅聽聞后,說道:“郎君生來是皇甫家的嫡子,也會因為黎明百姓的疾苦動容,反倒讓追求功名的我,有些羞愧了。”
皇甫堅壽:“渴求功名利祿,是人之常情,就像這些淪為蛾賊的百姓,只不過是想讓生活更好一點,都沒有錯,只是有的人,破壞了這些美好。”
紀靈和劉辟偷偷摸摸的走了過來,聽聞此話。
劉辟張口就來,“要不是狗娘養的那些當官的,誰愿意造反哩!俺運氣好遇到郎君活了下來,這才幾個月,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紀靈連忙拉住了劉辟,僵硬的說道,“郎君是有大志向的人物,仆以為只要跟從郎君,將來定然是能有所作為,這世道也是能有所改變的。”
皇甫堅壽看著自己的麾下三將,頓時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