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亮了。
喊殺聲衰減了下去,整個堤壩上的戰場,已經變得愈發清晰。
劉辟喘著粗氣,看著土包上那面無表情的男人,心中惱火的很。
“直娘賊!”
“區區數百官軍,居然拿不下來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自己幾次沖散了陣型,怎得都沒能拿下來?
現在這個鳥樣子,只不過是等死罷了。
然而,當他環顧四周,卻啞然失笑了起來。
其他頭目渠帥,早就趁著混亂,奔逃四散,乃至于整個堤壩附近,剩下的黃巾軍不是老病,就只有他劉辟的親隨了!
孤家,寡人。
此時此刻,他劉辟又如何不清楚,自己引以為傲的對黃天的忠誠和忠心,反倒被其他“有心人”利用,淪為了墊背的!
“這些沒卵蛋的,定然是看到雨夜中官軍來襲,嚇破了膽!”
這個赤膊舍命的蠻橫漢子,此情此景,居然不知是哭是笑,任由周圍散亂的蛾賊聚攏,偏偏再也做不出來任何動作,發號任何命令了!
世道就是如此,“好人”總是被人逼著!
這還沒完,此時此刻,既然蛾賊們收攏了攻勢,那從黑夜之中熬到了天明的官軍,自然而然的,就要“開閘放水”,享受勝利!
“完了,全完了!”
劉辟見狀,失魂落魄,干脆摘了斗笠,坐在了泥地里。
皇甫堅壽見此,總算是舒了口氣。
老實說,眼前這個大漢的的確確是個猛士,險些就搶回了堤壩。
只不過蛾賊終究難以凝聚,遇到波折又人心浮動,否則勝負還要兩說。
像這樣的英雄好漢,若是置之不理或是處以死刑,真就是白白浪費了!
更何況,哪個穿越者沒有虎軀一震,英雄豪杰納頭便拜的幻想?
于是乎,皇甫堅壽一面收攏部曲,準備完成作業的尾聲,另一面,又帶著兩個親隨,在逐漸淅瀝的雨中,走了下來。
“那好漢,我乃別部司馬皇甫堅壽,你可愿降我?”
劉辟聽聞此話,先是有些茫然,似乎是有些詫異,旋即站起身來,環顧了自己身邊的一眾人,仿佛覺得是自己淋雨多了,腦子里出現了幻覺。
他雖然自忖忠于黃天,但大漢在這片土地上四百載的威名,也讓他不是沒有想過舉事失敗后身死道消的下場,不是沒有想過被官軍納降。
只是……
他一個豫州潁川無法無天的游俠兒,真的會被皇甫家的嫡子親口問出此等話語嗎?
皇甫家,那是涼州的士族!
士族!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士族的高貴和矜持。
整個豫州亂成了一鍋粥,潁川士族也絲毫不受波及,汝南士族更只是略施手段,便讓他們的攻勢毫無存進!
皇甫嵩,左中郎將,是朝廷重臣,國家棟梁!
皇甫堅壽,皇甫家嫡子,在豫州戰場上出盡了風頭的年輕郎君!
這樣前途無量的郎君,居然會親自走下來,對他這個造反的渾人,如此直接,如此“禮遇”嗎?
莫說他如今是個罪人,便是昔日白身之時,又如何能接觸到這等士族?
這到底是蒼天顯圣,還是黃天顯靈?
“辟……愿降!”
皇甫堅壽聽聞此話,當即心中大喜。
眼前之人,武力卓越,更是黃巾的小頭目,定不是個蠢人。
當下他奪了此處,陳國之危已解,豫州黃巾更是多次轉移,失了人數優勢,正所謂,窮途末路了!
這樣的局面,被官軍受降,焉能有異心?
……
半日前,宛丘的城墻上,駱俊正心急如焚。
李利前來,帶來的消息未免太過震驚。
盡管有陳王的令信,但第一時間,他依舊難做決斷。
他是個純粹的寒門子弟,作為會稽烏傷人(今義烏),要不是這幾年朱儁在朝中站住了腳跟,走了朱儁的路子,陳國國相的位置,焉能輪到他來做?
大漢不大,只有十三州。
可這十三州內,足以匹配陳國國相的士人,和想要陳國國相位置的士人,何其之多?
功名利祿,誘人不由人。
門戶,門路,牢牢地卡在寒門士子的頭上,即便只是邁出一步,亦是千難萬難。
如今的位置,他得之不易,在這種軍國大事上,他安能不如履薄冰?
陳王未歸,恰好這李利帶來令信,說不得是蛾賊的內應,可萬一是真的呢?
聯絡皇甫嵩?
他沒有時間了。
但駱俊猶豫,宛丘城上,有人卻是不猶豫。
“國相是憂心此人作偽?”
駱俊心中煩躁,表面上卻云淡風輕。
他回過頭,開口說話的,是個四方四正的漢子。
“你是何人?”
見到對方一身戎裝,駱俊心中已經生出了不悅。
能開心么?
他駱俊如今忝為國相,早就不是昔日那個寒門子弟了,你一介匹夫,也妄圖在國相面前,指手畫腳?
難不成你比我還懂不成?
但偏偏,那漢子卻不識抬舉,繼續說道。
“小人紀靈,那人操涼州口音,定然不會是個細作,還望國相……”
“住口!”
“相國!此間大事,事關萬民!”
“拖走!”
駱俊指著紀靈,讓其他人把他拉下去。
“我又何嘗不知那人乃是涼人,蛾賊勢大,尋一二涼州人又有何難?”
紀靈看了眼駱俊,并不言語,任由身邊的軍士把他扯了下去。
到了城樓下,拖著紀靈的軍士遠離了駱俊的視線,幾個人又連忙撒開了手。
“大兄,方才你不該開口的,駱孝遠素來……”
“閉嘴!”
紀靈厲色訓斥,“駱俊不通軍事,莫非我也是個不曉事的么?”
“事急如此,陳國板蕩!倘若猶豫,置著宛丘數萬百姓于何處?”
“爾等聽好了,我現在要做一件大事,愿意從我的,便跟我來,不愿從我,也莫要壞我的事!”
紀靈摸上了腰間的刀柄,身邊的幾人沒有猶豫,立馬表態唯紀靈是從。
旋即,這幾個人迎著其他軍士們的目光,重新登上了城樓,在駱俊詫異的眼神中。
紀靈一邊前進,一邊開口。
“駱孝遠,你藏匿國主,私通蛾賊,意圖謀反的事發了!”
城墻上為之一肅,甚至就連雨中垂落的旗幟,仿佛都豎起來耳朵,立了起來。
就在其他軍士一臉疑惑,當值的司馬還在猶豫的時候,駱俊卻是反應了過來。
“你要造——”
“噗——噗通。”
碩大的人頭滾落在地,被紀靈踢在一旁。
隨后紀靈從尸身上摸出了陳王的令信,當即大喝道:
“傳陳王令,速速搬遷糧秣器械,疏散城內百姓至高處!”
“違逆者,與此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