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夏,皇甫嵩大營。
大雨讓這位在豫州戰場上方才大勝的將軍,蒙上了一層新的陰霾。
而更讓他糟心的是,汝南的黃巾居然放棄了攻勢,拼了命也要轉入到陳國來。
孫文臺匆匆掃尾,恨不得從汝南刮地剿賊,即便下令來援,也需要幾日的時間。
眼下大雨封路,短期內,陳國的戰場上,他要面臨兵力的劣勢。
還有,他的獨子遠在北岸,又恰好被一股蛾賊驅散,想要建立聯系,更是捉急。
形勢忽然就不利了啊……
黃巾賊在長社戰敗之后,不僅沒有陷入樹倒猢猻散的地步,反而脫胎換骨,組織能力更進一步。
有漢四百載,反賊年年有,但像黃巾賊這般統籌能力的,還是獨一份!
年初,當他聽到蛾賊的口號時,就隱隱察覺到了危險。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這個張角,似乎并不簡單,不僅僅是個施符弄咒的妖人,還懂得裝神弄鬼,凝結百姓。
除此之外,此人勾連鄉里豪強,甚至有傳言勾連到宮廷之內,光從心思和手段上來說,絕非等閑之輩。
而三十六方,同日而起,這一點細細想來,更是讓人生畏。
光是這三十六方數十萬人,同一時間舉事的能力,已經不是區區反賊,所能夠承載的氣魄!
皇甫嵩有種預感,即便蛾賊被官軍平定,但蛾賊給這個朝廷,這個時代帶來的影響,只怕才剛剛開始。
風起青萍,卻上九霄。
……
“陳王……失蹤了?”
如果說長社之戰是皇甫嵩自認為運氣的頂峰,那接下來的這幾日里,他從未收獲到任何一個好消息。
尤其是,眼下的消息事關一位王爵。
陳王……稍有不慎就要牽扯到宗室。
皇甫嵩看著依舊毫無變化的天色,心中忍不住開始猜測。
陳王到底是受害者,還是逃避者?
先不提蛾賊之前對陳國拒不騷擾的狀態,恰好在蛾賊集中兵力大舉入侵的時候,陳王又脫離自己的軍隊外出?
這種幾乎反人類的操作,如何讓他這個外來的將軍,不多產生一些聯想?
萬一……陳王真的和蛾賊有什么勾當。
那只能問詢陳國的國相了,畢竟國相本身,就有監督的權責。
他當機立斷,立馬派人聯系陳國的國相,駱俊,駱孝遠。
……
雨中,波才頂著斗笠,親自和篩選出來的民夫在地里作業。
大雨生寒,這年頭跟著蛾賊的不是窮人,就是流民,本來就沒有什么抗風險的能力,老百姓更是不懂得什么醫學。
只覺得淋了大雨搞不好就要死人。
要不是波才彭脫親自帶頭,把大小渠帥壓在了這方地上,恐怕這些流民也早就一哄而散。
挖渠,筑壩。
這樣的要求,對于農民們并不是多么復雜的事。
此時已經是下雨的第二天,白晝已經過半。
之前跟在波才身邊的那個猛漢,帶著一幫畏畏縮縮的頭目,趕過來換班。
“渠帥,歇歇吧,雨大,別染了寒氣。”
波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感覺思緒微微有些凝滯,擦了擦滿臉的雨水,回應道:
“劉辟,趕在天黑之前,無論如何要把剩下的干完。”
他邊說邊往四周看,臉上標志性的平靜。
“喏。”
劉辟是個粗人,他只聽波才的話,很快就督促著眾人接替過來,開始施工。
沒過多久,彭脫也被人換了下來,追上了波才。
“你說,他們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嗎?”
彭脫的臉色有些發白,身體似乎不經意間還會顫抖。
“知道的人不會說,干活的人不知道,知道了還要說的開不了口。”
波才依舊是面無表情,仿佛他帶領的是一群真正的農民,而不是隨時取人性命的賊寇。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勸我,你我都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人生在世,不過走這一遭,無論如何,合該給世上留些什么。”
“哪怕是罵名?”
“嘁——”
雨水從波才破舊的斗笠上落下,打在他臉上的皺紋里,然后順著他不怎么自然的冷笑,固執的往地上爬去。
“成王敗寇,罵名還是美名,只有勝者才能決定。”
“更何況,名利二字,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又有幾多重要?”
“家父被陳家仆人打死,給了一張草席,家母操勞半生,連薄田也被奪了去。”
“無父無母,又何來的忠孝仁義?”
“不水淹宛丘,我等如何取陳國的糧草武備,又如何在澤國之上,和官軍們相爭?”
“殺一國以成黃天,何不為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果漢也失其鹿呢?
沒有人會給波才回答,皇甫堅壽倒是可以。
只不過,此時此刻的皇甫堅壽,正在大雨滂沱之下,一路西來。
“李利,此地已經距離宛丘不遠,你帶幾個騎士,拿著陳王的令信,速速與駱國相報信,好叫他另有準備!”
雨水拍在這位年輕的涼州騎士臉上,他張大了嘴,試圖從噪音中傳遞出自己的能量。
“司馬,不如你去吧!”
“不必,就你了,速速報與駱俊。”
李利行了一禮,連忙招呼他麾下幾個相識的,又找皇甫堅壽拿了信物,匆匆離了隊伍。
眾人沒有空去搭理這雨水中二人的對話是否合理,但幾日相處下來,皇甫堅壽早就清楚,這李利是個心思活泛體己的。
此人的本意,是想讓他錯開和蛾賊的正面沖突,畢竟送信的人,完全不用重返戰場。
而他們這支孤軍,大雨行軍,人困馬乏,更是只有千余人,撞進掘土作業的蛾賊營里,不見見血,難道一起吃酒不成?
更何況,區區千余人,比起動輒萬人的蛾賊,又算的了什么?
可他皇甫堅壽,又哪里做的出臨陣脫逃的事情來!
要想三軍用命,哪有主帥臨陣脫逃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有踏碎凌霄之志,擎天攬月之能,方才不白走這一遭。
遇到困難就縮頭,那算什么鳥事!
莫說他現在不過區區一介司馬,便是校尉,將軍,大將軍,他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