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還在下。
皇甫堅壽的臨時營地之中,已經泥濘到難以下腳。
“司馬,草料是個大問題。”
進來說話的人,是個北地郡的軍侯,喚作李利。
“草料還夠幾日的?”
“要是減少配給,還能撐五六日。”
“按正常的呢?”
“三日便不夠了。”
皇甫堅壽沉默了。
戰馬是個精貴的玩意,養馬更是個技術活。
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現,韓愈說的大差不差。
“派人去看看河水漲了多少,還有,外面的地能跑么?”
“能是能,得咱們涼州的騎士,而且跑不快。”
這下兩人都沉默了。
哨騎跑不快,就容易被蛾賊擒獲,情報系統陷入了癱瘓。
馬兒飼料不足,更得做出決斷,到底該如何作戰。
再加上之前“送死”的萬余人老弱,依舊讓皇甫堅壽沒有想明白,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
此時的形勢居然讓利器在手的漢軍,有些迷茫了起來。
說到底,還是情報系統不足。
光是蛾賊的數量,到現在為止,官軍依舊無法行之有效的統計。
目前豫州活躍的黃巾,有波才的舊部,彭脫部,還有其他各路大大小小打著黃巾旗號的牛鬼蛇神。
這種混亂的局面,對雙方的統合調度,都有極大地考驗。
戰場形勢千變萬化,皇甫堅壽清楚,寧可犯錯,也決不能什么都不做。
“娘的!”
他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
但他很快又壓制住了內心里的煩躁,似乎在面對一些大事之時,他不自覺的摒棄了所有情緒。
這得益于他的前世,上輩子他就很懂得隱忍。
隱忍不是單純的忍受,忍受不能解決問題,但隱忍可以讓他更客觀更平靜的去思考問題。
思考,然后處理,并且獲得最后的利益,這是他曾經慣有的做法。
如今,也不過是隨著靈魂降臨到陌生的東漢罷了。
那么,回到眼前。
問題是什么?
蛾賊想要打贏漢軍。
而漢軍的騎兵是他們最頭疼的問題。
自己的困境是什么?
突然的大雨,暴漲的河水,被分割的局面,以及人數的劣勢。
沒有再說話,皇甫堅壽重新陷入了思考。
假如他是波才,他會怎么做?
右手不自覺的輕輕敲擊盔甲,以前各種小說,電視劇,歷史讀物中的經典橋段,在他的腦海里一一對照。
皇甫堅壽舒了口氣,他似乎摸到了波才的思路。
……
沒過多久,劉寵跟著先前派去打探情況的哨騎,一齊走了進來。
“司馬!河水居然沒漲!”
“我知道了。”
皇甫堅壽沒有表態,仿佛這個消息并不是多么的駭人。
空氣中短暫的靜了一瞬。
濕漉漉的營帳中,泥水的腥味,隱約有些粗重急促的呼吸,立馬就被陳王打破了。
“豎子!你懂不懂兵,這么大的雨,河水沒漲,賊人分明在蓄水,還不速速調兵截殺?”
劉寵的臉頰肉眼可見的跳動了兩下,這已經不能簡單的用憤怒來形容此時的這位陳王。
他似乎強行在壓制自己的情緒,但又無論如何都表現了出來。
這位素來跋扈頑固的中年漢子,感到軍國大事居然交給這樣不懂事的小兒手中,自己更是莫名倒霉,乃至于離開了國都,落魄到如今的地步。
一時間悲從中來,大有痛苦之意。
等到他指著皇甫堅壽的手指,終于放了下來,更是坐在一旁開始平復呼吸的時候。
“蛾賊人多,控制上游,蓄水能攻擊哪里?”皇甫堅壽開口了。
這位陳王懶得答話,干脆閉上了眼,充耳不聞。
一旁的李利見狀,連忙接上了話茬。
“雨水雖大,但此地水系不算豐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淹了我等營地。”
更不可能淹了左中郎將的營地!李利話只說了一半,但懂的人,都已經懂了。
大平原上,一條不是主要河流的水量,根本不可能摧毀職業軍隊選取的營地位置。
皇甫堅壽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只是繼續問道:
“那只能是灌陳國國都,宛丘了。”
李利點了點頭。
“陳國北有潁水,南有淮水,此間雖無大河,卻有這兩條河的分支,大雨相助,灌個宛丘,不是問題。”
劉寵這才回過味來,但旋即更是大怒,他不就是陳國的國君么?
他的所有身家,財物,嬌妻美妾,可都在宛丘!
下意識的,劉寵瞪大了眼,“那還不快去救!”
“還有一件事。”皇甫堅壽站了起來。
“什么?”
“那一日的賊寇,來的太巧了。”
太巧了?劉寵愣了一下,忽地皺起了眉頭,齜牙咧嘴。
幾個月來,陳國的蛾賊幾乎沒什么動靜,恰好在這天出現在這里,還是這樣的一支隊伍,未免端倪不要太重!
這不就分明說的是有細作么?
但他堂堂陳王有可能嗎?
他姓劉,體內淌的是大漢皇族的血統!
這讓劉寵感到了一種來自人格上的羞辱,恨不得當場就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他想要站起身,卻看了看帳內一眾涼州人,終于是從心了下來,更是意識到,眼前的小子在軍事上,至少不是那么一無是處。
所以,他干脆充耳不聞,一言不發。
懷疑自己又怎樣,反正他加上親隨,就這么幾個人,不添亂就是了!
……
皇甫堅壽先找劉寵的親隨,反復確定了陳國的地理。
再三的衡量后,心中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官軍,不是賊。
無論如何渴望最后的大勝,都不是坐視一城百姓被淹沒的理由。
自家老爹的大軍和陳國的軍隊遠離河岸,更是有波才的大軍對峙,極有可能發現不了此事。
到了此刻,剩下的,只有針對這場可預見的人禍,發兵。
升起軍帳,里面赫然是隊率以上的所有軍官。
“還在下雨,但宛丘的百姓要遭殃了。”
他本想說些感人肺腑,振聾發聵的訓話,好給自己麾下的兒郎們,賦予使命感。
不過話到了嘴邊,卻只覺得空洞乏力,更是容易讓這些滿腦子肌肉的殺才,聽不懂。
“所以……殺光他們,活著回來領賞。”
“還有,陳王,你自由了。”
大雨中,一千多名整個東亞最高級別的戰爭藝術品,或牽馬,或騎馬,向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