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泰很是苦惱。

他游俠兒出身，自詡有一身的好武藝，好本領。

更是有幾個同樣勇健的義弟，本以為可以報銷國家，封妻蔭子。

誰曾想，如今大漢當下，賄賂成風，貪鄙成俗。

他想要當個小小的縣吏，不僅要給縣里行賄，甚至還有一份錢財要交到洛陽中去！

郭泰又不傻！

哪怕是上位定下了這樣糊涂的政策，可縣里收取的財富，又豈能真的交到洛陽里去？

還不是縣里那幾個扒皮的，統統收入自己的囊中！

這種腌臜玩意，望之不似人形，簡直為非作歹。

郭泰想也沒想，就給縣里的官僚們，統統宰了。

然后干脆拉上自己的兄弟，扯了反旗，當個山大王。

老實說，殺人是痛快，白刃斬紅塵，胸中義氣奮，可后果他著實擔負不起。

難道大好男兒，這輩子就要當個賊寇不成？

可誰想到，如今朝廷愈發不似人政，出臺的政策一日比一日抽象，百姓們都活不下去，他的勢力反倒是愈來愈大。

他本來只是一個良家子，只想好好活著，根本沒想走到今天的地步啊！

現在他的白波賊，已經打出了偌大的名頭，早就不在局限白波谷一地，已經有數萬的人丁，上萬的戰士了！

郭泰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天下眾多賊寇中的一只出頭鳥。

朝廷對自己的容忍，不會太久的。

果然，還不到一年，天下聞名的皇甫嵩之子，衛將軍皇甫堅壽，就親自帶兵前來剿滅他。

郭泰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他曾經響應過朝廷的征召，作為三河騎士的一員，馳援冀州，和張角作戰。

那時候他就知道同為官軍，戰力，士氣，素養，都是天差地別。

而皇甫堅壽，顯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一戰，即便他有人數，地利的優勢，心中依舊毫無把握。

“兄長，今日就是與官兵交換人質的日子了。”

說話的，是郭泰義弟之一——胡才。

胡才有些不爽，他是主張把捉來的官兵殺掉的。

他們落草為寇，雖說和朝廷站在了對立面，可日子比從前在鄉野之間，過的快活了不少。

一日落草，終身再難回頭，難道朝廷會法外開恩，特赦他們么？

去歲大赦天下的時候，也是專門強調蛾賊不赦！

在他看來，做了賊，就一門心思做大做強，把白波賊的名號打出去，把白波賊的未來打出來！

偏偏自家兄長，還是個矛盾的，已經做的山大王，卻還總想著洗白身家，去做個朝廷的走狗！

郭泰看了看幾個義弟，心中愈發的苦悶。

胡才的心思，其實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想法。

他手下有不少冀州的百姓，去年蛾賊平定之后，皇甫嵩上書免賦，百姓們原以為好日子來了，結果剛過完年，時間還沒過多久，朝廷就改了命令，不但不免除賦稅，還要額外加稅！

朝廷的威嚴，法度，公平，都蕩然無存了。

作為百姓，朝廷的這般作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更何況，如今的賦稅已經讓尋常百姓無法正常的生活，他們不造反，還能干什么呢？

郭泰站在人群中，沒有多說，只是示意自己心腹們帶上人質，徑直往山下走去。

賊寇雖然有了數萬之眾，但像郭泰這樣的一個大頭目，精銳的心腹也不過百十號人。

郭泰心中存了一個心思，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心思。

他沒有讓自己的一眾義弟們都跟隨上來，而是帶上了其中最小的一位兄弟——徐晃。

他覺得徐晃和他一樣，對這個世道的看法一樣。

胡才等人如今作威作福，眼睛飄到了天上去，早就看不清自己的跟腳，真以為占了山，就能成為將軍，成為大王。

殊不知，山下的衛將軍，絕對可以把他們毀滅。

郭泰帶著人很快下了山。

他的聲音有些凝重：“公明，我想投靠衛將軍，可李樂胡才他們，定然是不同意的。”

徐晃長著國字臉，雖然年少，但身體修長，眼神銳利，穿著不算富貴，但仔細端詳的話，又有一種自信的從容。

聽完郭泰的低語，徐晃琢磨了片刻，說道：“兄長說的是對的，朝廷雖然失了法度，人心雖有波瀾，但天下卻還沒有到動蕩不休的時候，這時候和朝廷作對，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郭泰扶手，臉色一喜，“善。”

徐晃道：“兄長，如今我等上了朝廷的通緝，今日更是勒索衛將軍，只怕不好投靠。”

郭泰聽聞此話，心中卻不以為然。

他向徐晃解釋道，“我聽聞，衛將軍的親衛中，有個喚作劉辟的，昔日跟隨張角作亂，是被他折服做了官兵，如今已經是一員校尉，故而此番黃龍軍覆滅，我便有心投靠衛將軍。”

“只是我擔心我等賊寇出身，得不到重視，所以捉拿了他的斥候，這才向他索要糧秣，若是他不同意我的要求，我反倒是覺得他不值得投靠。”

說到底，若是皇甫堅壽是個漠視人命的，郭泰只覺得自己投靠了過去，也是當炮灰的份，才不會帶著上萬人做這樣的買賣。

正是皇甫堅壽答應了贖人的事情，這才讓郭泰放下心，打算趁著換人的時候，把自己想要投誠的意思，傳遞出去。

……

皇甫堅壽見到郭泰的時候，也是有點恍惚。

他帶上孫堅紀靈，本就存了暴起殺人的打算，沒想到，當面的居然是白波賊的首領，而更意外的是另一個年輕的漢子，徐晃徐公明。

對了，似乎徐晃最早就是賊寇的出身？

這可是大魏五子良將之一！

能在曹魏以宗親當道的時代，做到五子良將，這五位大將的成就，絕對非同小可。

光是徐晃長驅直入，大破關羽，便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分量。

皇甫堅壽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充足一個尋常的軍士，不動聲色的打量著。

紀靈會意，親自和郭泰交談。

郭泰把俘虜送了回來，并且說要投誠官軍，紀靈一時間有些恍惚，只覺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十分不真實。

他統領斥候，本來有一雪前恥的打算，現在看起來，對方居然馬上就要成為自己人？

這讓紀靈有一種打在空氣中的苦悶感。

“嗖！”

忽的一聲，一支冷箭徑直射了過來，赫然直奔紀靈的面門，險些當場要了紀靈的性命。

山上郭泰等人的來路中，忽然閃出來幾十個帶著刀兵的盜匪，為首的一人手持弓箭，正是他方才暗中偷襲。

“兄長果然想要投靠官兵，看來我等兄弟的情誼，今日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山路上，胡才搖頭惋惜，然后陰惻惻的獰笑，大手一揮，當場就要火并。

“胡才，李樂！唉，兄弟一場，何至于此。”

郭泰大驚失色，似乎沒想到眼前的地步。

他面色陰晴不定，最后悲苦的向紀靈行了一禮，為了證明這不是他故意做的圈套，干脆親自掣起寶刀，招呼徐晃等一眾心腹，迎了上去，率先開始動手。

方才吃驚的是他，做出決斷的也是他，暴起發難的還是他。

“將軍？我等……”

孫堅壓低了聲音，向堅壽詢問。

“且先觀其變化。”

皇甫堅壽看的明白，看來是白波賊中有兩個聲音，郭泰為首的一方，想要投靠官軍洗白身份，而另一方則傾向于占山為王，自在快活。

在他的視線中，郭泰和徐晃二人毫不猶豫，和自己昔日的手足兄弟相殘，這在堅守看來，若是早沒有準備，是不太可能的。

只怕這郭泰對胡才李樂的行為也多有防備，如今看似矛盾爆發，實際上只不過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契機罷了！

就算不在今日，他們內部也早晚生出亂子來！

皇甫堅壽把手伏在刀柄上，看著山地上百十人互相殘殺的場景，心中隱隱有些亢奮。

他決定看看郭泰和徐晃的武藝。

自己雖然只帶了一隊人馬，五十個好手，但如果真要和這些賊寇火并，他覺得并不會落在下風。

甚至，他有把握，把這些人全部留下來。

現在，他決定看看，五子良將之一的徐晃徐公明，到底有了幾分風采。

徐晃和郭泰并肩而立，自下向上攻去。

兩個人宛如兩尊門神，又如同兩個惡鬼，闖入對面的賊寇陣中，如同虎入羊群，只一個照面，就各自劈死一人。

兩柄刀，刀光翻飛，激起紅浪朵朵，瞬息間，就撲到了李樂胡才的跟前。

李樂胡才頭皮發麻，想要奪命狂奔又恐被追上砍了腦袋，只得硬著頭皮和郭泰徐晃對拼。

可他們“兄弟結義”多年，如何不知曉郭泰和徐晃的本事？

郭泰乃是三河地區有名的大豪俠，如今年近四十，但年輕的時候，早就不知道沾染過多少條人命，此時發狠拼命，饒是李樂胡才有備而來，但只是一個照面，就被奪了士氣，心氣。

已經招架不住了。

孫堅和紀靈也看在眼中，對郭泰和徐晃的身手也在心中暗贊！

好大漢！好壯士！

場面中陷入了混亂，但官兵們反而抽身世外，仿佛和他們毫無關系。

李樂被徐晃兩刀砍的氣力亂泄，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率先往身后縮了幾步，躲在人群中，然后扯開嗓子大喊道。

“徐晃，爾真的要與我刀兵相見，讓那些個狗官兵們坐收漁翁之利不成？”

“難道爾等真以為官兵會放過我等？”

“一日為賊，終身為賊！”

李樂狡詐，藏在人群中不漏頭臉，只是暗戳戳的挑撥離間。

事實上，他沒說幾句話，場內眾人的火并，就已經軟化了下來。

誠然，郭泰，李樂，胡才，徐晃義結兄弟，“情同手足”。

但他們畢竟不是同一個地區的鄉黨，隨著彼此做了大頭目，又各自有了新的部曲，兄弟情誼，早就比不上利益動人心弦。

此時李樂明確指出官兵對他們的威脅，不由得讓正在廝殺的雙方，開始警惕一旁的官兵。

郭泰正欲開口，就看到旁邊的徐晃又砍翻了一人，長嘯一聲，然后昂然道。

“哈哈哈哈！李樂！汝一介有眼無珠的賊子，看不出今日場中的干系，只怕我要借汝的人頭一用了！”

李樂還要鼓弄唇舌，卻只見徐晃摜起地上的尸體砸了過來，赤著臂膊，手把雙刀，絲毫不做防守的姿態，徑直向他而來。

他一時間亡魂大冒，擠在人群中向后退卻不小心踩空了一腳，然后被刀光吞沒。

郭泰見到自己的小兄弟如此兇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也趁著敵人膽寒的時候再施辣手，短短幾個呼吸，就把胡才拿下。

“啪，啪。”

皇甫堅壽看著場面已經被控制住，不由的鼓掌喝彩。

“彩！”

眾人回首看過來，看著一身士卒裝扮的皇甫堅壽鼓掌出列，又看著紀靈退在此人身后，各自一驚，心中已經隱隱有了計較。

“罪人徐晃，見過衛將軍。”

徐晃似乎早就已經猜出了皇甫堅壽的身份，丟下兵器，行了一禮。

“衛將軍？哪個衛將軍？”

“廢話，眼下還能有幾個衛將軍？”

其他人似乎一時間難以相信，堂堂大漢的將軍，大名鼎鼎的虎子——皇甫堅壽，就帶著幾個親衛，水靈靈的出現在他們的跟前了？

對于這些最多見過縣吏的平頭老百姓來說，衛將軍，那已經是天大的人物，別說見面，光是聽到衛將軍三個字，對于這些人來說，都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

若不是他們是郭泰的心腹，知道要投誠，只怕此時這些人不是好奇，而是已經跪伏在地上，戰戰兢兢了。

郭泰似乎也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看著一臉笑意的皇甫堅壽，又看著行禮稽首的徐晃，嘴唇微張，眼睛瞪大，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等到徐晃看向他的時候，郭泰這才后知后覺，打了個寒顫，趕忙丟下武器，和其他甲士一起行禮。

“見過衛將軍！”

“諸位可不是罪人，今日也請我看了一出好戲。”

皇甫堅壽見李樂身死，胡才被俘，心知白波賊已經大局已定，翻不起什么波瀾。

而徐晃徐公明的投效，更是讓他如虎添翼！

等到徐晃跟隨皇甫堅壽回營，郭泰開始收攏白波賊的人手，雙方準備交接和安置事宜的時候。

唐周卻在暗中瞪大了雙眼。

他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徐晃。

“怪哉，怪哉。”

“從龍之臣，怎的命數也變得混沌？衛將軍皇甫堅壽，到底給這世道，帶來了多少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