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賊的交接，不是一帆風順的。
畢竟能爆出數萬戰士的賊寇，光是人丁，算上老弱婦孺，加起來已經有十萬之眾。
簡直可怕。
若不是郭泰本身就存了詔安的心思，只怕皇甫堅壽想要徹底的拿下白波賊，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
好在胡才，李樂這些主導作亂的大頭目已經死去，剩下的基層之中，即便有心入鬼蜮，存在幻想的，都在郭泰的手段下，表露的服服帖帖，無非是花費了些時間罷了。
郭泰歷史上到底如何，皇甫堅壽無從知曉，但徐晃的加入，的確是一件令人振奮的消息。
秋日將去，白波賊中許多感受到變動的百姓，紛紛開始往北面潛逃。
之所以往北，自然是因為黑山軍叛軍在太行山一帶。
黑山軍的首領，此時還不是大名鼎鼎的張燕，而是冀州一代的大豪俠，張牛角，統領著黑山軍。
黑山賊和白波賊不同。
白波賊算是郭泰在朝廷政策的大勢之下，無意中促成的起兵，首領郭泰并沒有多么強烈的反叛情緒。
但黑山賊，則是從一開始就有組織，有紀律的存在。
首領張牛角，本就是黃巾八使之一，乃是大賢良師，張角的舊部。
當初三十六方舉事的時候，張牛角因為戰亂和張角失散，當即回到了冀州，西進太行，就做好了和朝廷作對的基礎。
雖然此時距離張角身死，前后不過一年的時間，但劉宏的政令過于苛責，張牛角更是屢屢攻城拔地，破開塢堡，劫富濟貧，使得黑山賊名聲遠揚，冀州，并州的百姓常常拖家帶口的投奔于他。
故而，黑山賊乃是天下賊寇中最兇頑，最活躍的存在。
歷史上，黑山賊最巔峰的時候，有“百萬之眾。”
雖然數字上存在有夸大的嫌疑，但有整個太行山容身，黑山賊的勢力絕對遠非白波和黃龍能比。
想要蕩平黑山賊，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事情。
更何況，根據皇甫堅壽現在的情報。
張牛角麾下有褚飛燕，孫輕，王當三員虎將，李大目、白繞、眭固等一眾頭目。
幾個月前張牛角還曾進犯冀州的信都等地，保守估計，黑山賊可動員的兵力，已經有五萬以上。
其實這些紙面上的數據，意義不大。
黑山賊真正依靠的天險——太行山脈，乃是此時此刻，人力根本無從施為的防御。
放眼整個冷兵器時代，甚至到了火藥時代，太行山的天險，依舊讓每一個將軍，望而生畏。
“唐周何在？”
收攏整頓了白波賊后，皇甫堅壽又添虎將兩員，此時眾人對這黑山賊一籌莫展，反倒讓皇甫堅壽想起來唐周這個黃巾賊恨得牙癢的存在。
張牛角身為黃巾八使之一，至今以黃巾余脈自稱，本就存了借助黃巾軍名頭的心思。
可如此一來，他雖然繼承了黃巾軍的名頭，但也自然而然的繼承了黃巾軍的仇恨和恩怨。
此時拋出唐周這枚誘餌，容不得他不上鉤。
“將軍是要用唐周來釣張牛角？”
“這是自然。”
瞥了眼被匆匆召來的唐周，皇甫堅壽哈哈一笑。
“放出消息，然后讓唐周出現在冀州，由不得張牛角不出兵來攻。”
這是陽謀，哪怕張牛角知道有詐，也不得不親自出馬。
黑山賊盤踞太行山，本來就在冀州的邊緣，大賢良師張角更是身隕冀州，此時唐周本人一經出現，自然會刺激整個黑山軍的心思和行為。
主動進攻太行山脈，皇甫堅壽心知肚明，他這一萬多人，根本就不夠看。
所以想要剿滅黑山賊，一定要想方設法，把敵人調動出來。
張牛角有野心，有能力，常常有復興黃天的念頭，以重振黃巾榮光為己任，這就是他最大的長處，也是他最大的弱點。
他要維持這樣的名頭和人設，就一定會被皇甫堅壽的誘餌唐周所誘惑。
……
十月，唐周在皇甫堅壽的保護下，果斷出現在了定陶的縣城之中。
定陶，乃是冀州平原上的一處土塬。
此處雖然百姓們以里匯聚，并沒有以塢堡為根基，但有先天的地形優勢，更是水源充足，算是冀州大地上，一處不大不小的“高臺。”
位置，大概在今天的山東菏澤附近。
唐周出現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張牛角的耳朵中。
對于張牛角而言，他以黃巾八使之一的身份自居，如今兵強馬壯，早就不滿足一個小小的使者之位，自然也想要效仿張角張梁之輩，以將軍自稱。
他需要獲取更大的名氣，建立更大的事業。
而這一切，他都得讓篤信黃天的信眾們，心服口服。
唐周此時的突然出現，固然讓他提起了警惕，但也讓他看到了機遇。
“渠帥！唐周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如今朝廷派出大軍平叛，恰好在此時出沒，定然是朝廷的陰謀！”
褚飛燕對這條消息表示出了擔憂和敏感，孫輕和王當雖然沒有開口，但驟然聽聞褚飛燕的話語，心中也不免打起了嘀咕。
“唐周所系甚大，哪怕是圈套，也不能放過。”
張牛角平平無奇，面如枯槁，皺紋深邃，宛如老農。
他的雙手粗大，布滿了老繭，看起來就知道經常舞弄兵器。
聽到褚飛燕的分析，張牛角眼神中露出了幾分滿意，但他旋即問道。
“此番朝廷的統帥，又是何人？”
“衛將軍皇甫堅壽！”
褚飛燕沉聲道。
孫輕和王當心中一驚。
“居然是衛將軍當面嗎？”
他們二人顯然知曉皇甫堅壽的名聲，此時居然隱隱露出了幾分懼色。
“貪心不足蛇吞象，就算唐周是皇甫堅壽的誘餌，此時我等兵強馬壯，他若是敢于動武，定叫他有來無回！”
“區區皇甫堅壽，縱然有天大的威名，難道不也是靠著皇甫嵩的蔭蔽嗎？”
張牛角冷哼一聲，掃了眼孫輕和王當，臉上有一絲的不屑和不爽。
他顯然已經心中有了計劃，此時說話，更是智珠在握。
“就算他是個有實干的，可還有白波軍擋在我們之前，等他解決了白波軍，只怕已經到了明年，而那時候，唐周已經是個死人了！”
“渠帥……”孫輕忽然皺眉，猶豫了片刻，說道：“我聽聞，郭泰似乎有投誠的心思……”
“不可能！”
張牛角大笑道：“當初大賢良師征辟郭泰，郭泰只覺得大賢良師給他的權利太少，都沒有應下來，此人定然是個權欲熏心的，劉宏老兒昏招迭出，才讓他好不容易有了幾萬人的勢力，郭泰定然不會如此輕易的就改換旗幟。”
張牛角搓了搓面門，他就是這樣的人物，對郭泰的心思，自忖拿捏的極為精準。
在他看來，這世界上，就沒有人不被權力誘惑，就沒有人不被貪婪蠱惑。
孫輕不由的看了一眼褚飛燕，他們都是張牛角的心腹，雖然知曉自家頭領的一些缺點，但也清楚的知曉，唐周對張牛角到底有多么的吸引。
當初張牛角剛到太行山落腳，那時候就曾經斷發明志，誓要將唐周扒皮抽骨，到后來聽聞大賢良師身隕，冀州黃巾事敗，更是把唐周恨到了極點。
此時此刻，只看張牛角的行為和命令，已經隱隱有被仇恨迷住雙眼的感覺了。
褚飛燕幾人商議匆匆，離開了張牛角的帥帳，孫輕果然見到褚飛燕放慢了腳步，在等著自己。
“褚兄。”
“孫兄。”
“渠帥今日……”
褚飛燕制止了孫輕，沒有任他此時開口。
等到兩人走出了百十步，褚飛燕這才說道：“渠帥沒有糊涂。”
“這是自然。”
“抓唐周，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褚飛燕繼續說道。
“可皇甫堅壽，畢竟天下揚名……”
褚飛燕笑了笑，有些勉強，繼續道：“衛將軍畢竟年少，更是兵少，如今有白波軍釘在我們之間，希望時間上，我們來得及。”
白波軍？
孫輕心中暗自搖頭，在他印象中，似乎幾個月之前，白波軍中有個叫做李樂的，就曾經派人聯絡過自己，隱隱透漏過他們那個首領，不一定可靠的消息。
其實這種事，更多的看起來像是吃里扒外，孫輕看不起這樣的行為，自然也沒有當一回事。
他們這些賊寇，都當賊了，又有幾個人，還想回去受朝廷的節制？
孫輕只當那李樂是失心瘋了，想要害郭泰的性命，這才聯絡自己，試圖做一番以下犯上的事兒。
若不是自家渠帥說過，與郭泰有過一番交情，他早就派人去結合李樂，把白波賊，吞下來了！
算了！
現在說這些有個鳥用。
郭泰也算是響當當的的漢子，幾個月沒有音訊，說不得就被那個叫做李樂的害了性命！
孫輕在腦海里思來想去，褚飛燕卻悠悠的問了一句。
“郭泰真有投誠官兵的心思？”
孫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把之前發生的事情給褚飛燕細細的說來。
聽罷，褚飛燕眼角跳了跳，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是張牛角的心腹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但這不意味著他年幼無知。
相反，褚飛燕因為身手矯健，思維敏捷，非常得張牛角的歡心，甚至幾度引的張牛角想要收褚飛燕為義子。
不過，因為他年紀小，加入的晚。
他對大賢良師，沒有什么忠心，對黃天之世，也沒有什么熱忱。
此時聽到李樂之前和孫輕暗通曲款，總覺得如果貿然行事，會有些不妥。
畢竟，張牛角身為他們的渠帥，身為他們的統領，光是聽到唐周二字，就已經怒發沖冠，要親自上陣捉人了。
身為統帥，身臨一線，本就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在褚飛燕的眼中，這件事必須謹慎再三，否則很容易給黑山軍帶來動蕩。
“衛將軍天下聞名，絕非無能之輩。”
褚飛燕忽然對著孫輕正色道：“冠軍侯年輕有為，衛將軍又如何不能年輕有為？以年紀論人，本就有失偏頗！”
“渠帥此番復仇心切，我等卻需要為他查缺補漏！”
“褚兄說的有理。”孫輕本來有些不以為然，但見到褚飛燕如此緊張，也順勢應付下來。“卻不知我等又做如何安排？”
褚飛燕沉吟了片刻，斟酌再三，方道：“白波軍雖然同為義軍，但畢竟勢力淺薄，根基不穩，不如就以孫兄的名義派出人馬送些兵甲，好去探視一番。”
孫輕問道，“也就是去看看郭泰到底有沒有投官的心思？”
褚飛燕皺了皺眉。
白波軍再怎么說，也是幾萬人丁的義軍，派個無名小卒只怕根本見不到郭泰，可有身份，有機變，能夠擔任這份職責的人，又不好找。
良久之后，褚飛燕嘆了口氣，道：“要不，我親自走一趟？”
孫輕這下倒是大為震驚了。
這個衛將軍，的確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壓力，可能夠讓他們黑山軍中赫赫有名的褚飛燕如此對待，這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看起來，褚飛燕非常擔心，唐周的事情，乃是一個圈套。
孫輕此時腦海里不禁想到，若真是圈套，只怕去郭泰那里的人，也兇險的緊！
褚飛燕乃黑山軍公認的精明強干，這樣的人物，一旦有了折損，也是極大的損失。
“既然如此，我向渠帥去說，我去走一趟！”
褚飛燕猛地抬頭，雙手緊緊的抓住孫輕的臂膀，顯然孫輕能夠考慮到的事情，褚飛燕也心知肚明。
“何以至此？我也只不過心有猜測，只恐中了敵人奸計！”
“既是猜測，又何妨讓我前去？”孫輕把住褚飛燕的臂膀，顯然已經是下定了決心。
“黑山軍可以無我，但不可無君。”
“孫兄！”
褚飛燕心中感慨萬千，自家渠帥麾下的兄弟姐妹，個頂個，都是重情重義的好漢子！
只希望此番唐周的出現，只不過是個偶然事件，不是官兵的誘餌，否則……
他必然窮盡一生一世，要漢廷陪葬！
褚飛燕在心中暗自發誓！
孫輕很快就走了，帶上了幾百人馬，輕裝簡從，生怕耽誤了時辰。
而等到他一路辛苦，感到白波軍的駐地時，居然輕而易舉的就見到了郭泰本人。
當他問起李樂的時候，郭泰眼中精芒閃過，隨后苦笑。
“讓孫將軍見外了，說來慚愧，李樂本是我的義弟，可前不久與我火并……”
“唉，都是家丑啊。”
孫輕聽聞后，心中反而松了口氣。
看樣子，整個白波軍還在保持著賊寇的屬性，李樂這種玩弄陰招的小人，也果然不是豪俠郭泰的對手。
褚飛燕應該是多慮了。
看來，自家渠帥此去定陶，應該安全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