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王論走進病房。

小曼伏在床桌上，一筆一劃的在平板電腦上畫畫。聽到王論的腳步聲，她很自然地關上軟件，收起平板，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不過她并沒有把平板直接放到一邊，而是裝作不經意地收回到包里。這個行為還是表露了她擔心王論看出些什么來。

如果是平常畫著玩兒，大可不必收起。小曼畫的不錯，也許淑姨說的兼職就是這個。王論心里默默地想，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他像往常一樣坐到折疊椅上，開始和小曼聊起準備好的趣事。

最近他加入了一個新欄目，叫做“夢的解析”，名字照搬奧地利精神病醫師弗洛伊德的成名作。表面上這個欄目說的是他這一周以來所做的夢，其實就是他在尤里卡世界的所見所聞，只不過經過了他的修飾和夸張，以短篇故事的方式一個個講給小曼聽。窗外大雨滂沱，病房內偏黃的燈光照在兩人盈滿笑容的臉上，顯得明亮而溫馨。

“剛開始我還以為那人站著吃飯，結果沒想到他高得像竹竿一樣，坐著就比我站著還高了！”王論比出一個夸張手勢，形容一條高挑而細長的竹竿。

小曼被王論逗的前仰后合，眼淚都出來了：“你的夢也太奇妙了。這些內容都是怎么蹦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王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也許我的腦回路和別人不太一樣?！?

時間過得很快，兩個人一下子就聊了一個多小時。王論準備的內容說的差不多了，在沒話的間隙，小曼突然調皮地說道：

“王論，有件新鮮事兒要告訴你?！?

“什么事？”王論手背在腦后，嘴巴里叼著一根吸管，一臉輕松。

“我可能再過幾個月，要搬到另外一個醫院去，哈哈。離這邊不遠，就幾條街，有一家民營醫院，”小曼語氣沒什么波動，啃著唯一能吃的零食——瓜子，笑道：“比這邊小一點，但也還可以，我在網上查過了。到時候從你家過來還近一點呢。”

王論聽了，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平靜的笑容背后，是小曼的堅強。雖然語氣云淡風輕，但其實說的是很現實的問題。小醫院報銷比例高，收費也低，小曼想轉過去，只能是這個原因。但不用說，治療水平肯定不如這里。

這關乎到小曼的治療，甚至關乎到她以后的人生，她做出這個決定，肯定也會不安，甚至害怕。估計在某個沒人的夜晚，她獨自一人已經消化好了這一切，才能在今天平淡地跟王論講出這件事情。

“是不是因為錢的事？你爸媽沒給你寄錢了吧？”王論坐正，關切地看著小曼。

“啊，”小曼愣了愣，像是精心演的戲碼被人瞬間看破了般，訝異地問道：“你怎么知道？”

“剛剛淑姨都跟我說了。”王論在這件事上不打算撒謊。

“淑姨！我都跟她反復強調過不要跟你說的，”小曼嘟著嘴巴，嘆了口氣，“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沒辦法了。我只是怕你擔心。其實沒什么事的，我自己也能解決?！闭f完，她歪著頭，眼睛彎彎，又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

這笑容讓王論感到心疼。他收起吊兒郎當的表情，堅定地看著她，說道：“小曼，以后醫藥費我來幫你出?！?

“謝謝，”小曼很感激，但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接受。待在這里每個月起碼都要好幾萬，我不想你一出社會就背上這么大的負擔，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我最近在網上給人約稿畫畫，雖然手沒力氣，畫的慢，但還是有人買，你就不用擔心……”

她話還沒說完，王論就打斷了她，握住她的手，說道：“你不接受也不行，現在欠的4萬，我剛剛都已經給了，以后我也會給的。”

小曼很驚訝，問道：“你不是連實習都還沒開始嗎？哪來的錢？王叔叔給的？他那么辛苦，我更不能要了?！闭f著，她就要去按鈴，想叫淑姨過來把錢退了。

王論拉住她，解釋道：“小曼，沒事的，我現在已經上班了，就在廣云山上，一家……社會學機構，一個月……5萬?！?

小曼倒吸一口氣，更驚訝了：“你上班了？山上？一個月5萬？”

“對……前因后果比較復雜。總之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現在已經有能力了，以后還會有更多，你就安心養病，錢的事情我來解決?！?

“但……”小曼眼神游離，還是有些猶豫。

“小曼，你看著我的眼睛，”王論握住她纖細的臂膀，熱烈地注視著她，說道：“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小曼也看著他，眼里已經有了淚花。

空氣在升溫。

很快，兩人的嘴唇就接在了一起。

幾分鐘后。

小曼望著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小聲說道：“感覺你突然變得可靠了呢。”

“是嗎，哈哈，我也會長大的?！蓖跽撚行┖π?，又拿起王老吉喝了一口。

“時間過得好快呀，”小曼感嘆道：“我得這病，滿打滿算已經4年了。你都已經工作了，而我高中還沒結業。感覺……逐漸要與社會脫節了呢。”

王論聽了，也有些感傷。

小曼說的是對的。他知道小曼其實很羨慕他能擁有正常的人生，能夠上大學，讀一個自己哪怕不太喜歡但也還能讀得下去的專業，找一個還行的工作，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這些小曼都做不到。

在王論眼中上大學一直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不能進入最高學府，但讀一個廣云大學總歸是隨隨便便。但小曼的時間卻永遠停留在了高三，即使是最普通的專科院校，對她來說也是遙不可及，更別說以后的漫漫人生了。

但人活著就不能失去希望。王論于是安慰她，說道：“沒事的，你成績那么好，只要病好了，很快就能融入社會了。也許再過幾年，我就要去新京大學接高材生劉之曼呢。人生的事，誰又能說得清？”

“謝謝你，王論，”小曼點點頭，情緒平復了一些，說道：“你說得對。人生的事，誰說得清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