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走到門口，接過姜燭遞過來的風衣時，莊吾感覺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

“你穿著常服睡覺？”

“準備出去轉轉，或許回來后就能順利入夢，”他對答如流，“只是一次偶然的失眠罷了。”

他轉過身去，走向客廳。背后傳入噠噠的腳步聲——他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姜燭趿拉著拖鞋走進客廳的樣子。

而后，他聽到了冰箱門被打開的聲音。

啪。

緊接著，開關被按下的清脆聲音傳入耳中，白光透過眼簾間的縫隙，讓他下意識地睜開雙眼。

他看到姜燭站在半開放式廚房的入口處，在她的背后，是遠比她高的、內部空無一物的冰箱。

“我晚飯呢？”她困惑地問道。

莊吾面色一變，某個同樣在先前就應當被記起的事情，于此刻再次浮上他的腦海。

「姜燭：局里有事，今晚會很忙。晚飯不用等我。

莊吾：我幫你留一份，回來記得加熱。

莊吾：別點外賣，不衛生。

姜燭：好。」

“我幫你留一份。”這是他之前所發的消息。

但莊吾根本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先是與羊紳士的死斗，而后是被傳送到4386世界處理蟲疫，在回歸后立刻和白苓去清除目標——莊吾后知后覺地發現，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吃晚飯。

見莊吾一時語塞，姜燭嘆了口氣，“算了，我就自己隨便做點什么......”

“不，”莊吾立即打斷了她的話。“還是我來吧。”

不論何種情況下，放任一個會混淆食鹽與白糖，料酒與醬油的人走進廚房，都堪稱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更不用說，此人甚至會若無其事地將做出的產物吞入腹中。

即使端入盤中的是一灘黑色的不明糊狀物，她大概也只會面不改色地將其吃光，僅僅在放下筷子時，說出諸如“味道頗為奇特”之類的不咸不淡的評語。

在這個時間點，以姐姐的神志清醒程度，很難說她最后到底會從廚房里端出什么東西。

“好。做好了記得叫我。”

姜燭掩著嘴，很淺地打了個哈欠。莊吾看到，在那張有些稚嫩的白皙臉龐上，那兩道淺青色的眼圈分外醒目。

莊吾低下頭，拿起調味瓶，將醬油和料酒倒入碗中。

“你今天回來的很晚，”他仿佛無意般問道，“是特事局出現了突發情況嗎？”

“的確是突發情況。”姜燭蹬開拖鞋，往后仰倒在沙發上。她伸手摸了摸沙發靠背，想找毯子卻摸了個空，于是索性縮成了很小的一團。

莊吾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地下車站中所發生的那場屠殺。據白苓所說，在那之后很短的時間內，特事局就完全封鎖了現場。

“非常嚴重？”他問道。

“非常嚴重。”姜燭閉上雙眼，“另外，你沒有必要了解這件事。”

兩人一時不再言語。無色的寂靜于空氣中彌散開來，鍋鏟翻炒的聲音分外清晰。

“加火腿還是雞蛋？”莊吾頭也不抬地問道。他揮動菜刀，將蔥切做細碎的數段，而后將其倒入一旁的小碗中。

“兩個都要吧，”想了一會后，她回答道。“記得多加蔥。”

“好。”

莊吾醬油炒飯分盛進兩個碗中，而后將碗分別放置于桌面兩端。深色的飯粒中點綴著綠白的蔥花，炒飯的表面仍散發著白騰騰的熱氣。

而后，莊吾晃了晃姜燭的肩膀。

姜燭揉著眼睛從沙發上坐起，“好了嗎”。

實際上，不同于她那穩重聲音給人的第一印象，姜燭的外貌頗為年輕，甚至到了可以說是稚嫩的程度，這讓她此刻的模樣頗像是等待開飯的中學女生。

“好了。”莊吾指了指桌面上的碗，“在這個時間點，能做出來的大概也只有這個了。”

“嗯......等等，”當看清桌面上的兩個碗后，姜燭挑了挑眉毛，“你還不去睡嗎？”

“暫時不用，”莊吾在她面前坐下，拿起筷子，“姑且陪你一會。”

“另外，早上的學校晨跑我大概會翹掉用來補覺，麻煩你到時候給班主任發條消息。”他隨口說道，“理由就用身體不適好了。”

姜燭沉默了數秒，“如果可以，不要熬夜。”

“知道。”莊吾低下頭去。倏地，他聽見姜燭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另外，還有一件事，”姜燭倏地開口說道，“你不是想知道今晚發生了什么嗎？倘若非說不可的話，倒也可以透露一些信息。”

“嗯？”莊吾皺起眉頭，“不，沒必要......”

“在現場的戰斗痕跡里，我們發現了與‘冬寂’頗為相似的戰斗痕跡。”姜燭抬起頭，黑眸映出面前青年的面孔。

“你還記得嗎，那個曾經在戰斗中將你卷入進來的，自稱‘冬寂’的家伙。”她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房間中，卻顯得分外清晰。

沉默數秒后，似乎才是將其回憶起來，莊吾點了點頭，平靜地回答道：“的確記得。”

但實際上，這個倏然拋出的問題不亞于一記驚雷，讓他的后頸滲出一層薄汗。

莊吾當然知道姜燭口中所說的“冬寂”是誰。

——那就是他自己。

在活躍于暗面的這幾年中，莊吾自然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冬寂”是他用過的諸多代號之一，也是目前他仍在沿用的自稱。

這些年里，數不清的惡魔術士死在了他的白色刀刃下，數個盤根錯節的地下結社被他連根拔起，被他手刃的異種與邪異更是完全難以計數。

一只存在于傳言中的白色幽靈，一個象征不詳的符號，一臺以蒼白冰霜覆面、靜默如雕塑般的殺戮機器——這便是暗面中的所有個人與勢力，對他留下的印象。

而現在，這個卸下了面具的殺戮者正坐在家中的客廳里，面對著從桌子對面投來的，看不出情緒起伏的平靜目光——來既身為他的姐姐，亦身為特事局高層的人的注視。

莊吾清晰地記得，姜燭曾隨口對他提過的，她自己在特事局中的代號：

——“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