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默然注視著梟面怪人消失的地方。

片刻后，她抬起右臂，漆黑的塵礫在空中凝作猙獰的手掌，將那顆惡魔頭顱自地上提起。

白苓凝視著那顆被污血染作猩紅的頭顱。倏地，她嗤笑一聲，那只懸浮在半空中的黑色手掌猛然緊握。

當那只覆滿鱗片、形似惡龍的手爪松開時，其中只余下仿佛燃燒余燼般的細碎殘灰。

“目標的靈魂已經消散了。”白苓的聲音中聽不出情緒起伏，“準確來說，是連丁點殘渣都不剩了。”

“在惡魔化后的數秒之內，這個家伙就被肢解成了碎塊......呵呵，就連那讓人作嘔的靈魂，也被那個竊賊吮吸殆盡。”

黑色面具化作塵礫散開，露出其下少女的蒼白臉龐。在那對漆黑的雙目中，正涌動著某種鮮明的、仿佛陰燃火焰般的情緒。

——那是臨近沸騰的憤怒。

“竊賊？”莊吾注意到了這個詞匯。

“是的，竊賊。”白苓冰冷地說道，“那個家伙，和我是同類。”

“你看到了嗎，這些碎塊，”她抬起手，指尖指向遍地散落的血肉，“如果目的只是殺死這個家伙，亦或者僅僅只是想要獲取他的靈魂，根本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

漆黑的塵礫纏繞著一塊碎裂的骨骼，將其托舉在莊吾面前。

“魔力的本質是個體精神的延伸。因此，個體的精神狀態也會反映在魔力之中。”

一縷縷紅色的魔力自那塊碎骨中被抽離而出，如同血液般在空中流淌。在那如活物般蠕動的猩紅魔力里，莊吾分明地感受到了蘊藏在其中的強烈情緒：

痛苦、恐懼、還有近乎凝結為實質的絕望。

“那個家伙大概是用了某種靈魂層面的干涉術法，讓那個惡魔術士在死前的瞬間，感受到了極致的痛苦。”

“然后，那個家伙把被負面情緒浸透的靈魂一飲而盡，就像是喝下一鍋已經灑下調料的、精心烹制的湯。”

“它本可以直接殺死這個惡魔術士，然后逍遙離去。但是它沒有。”白苓低聲說道，“它特地放出了自己的氣息，讓我能夠將清晰地感應到它，以及它的攝食過程。”

“——簡直就像在挑釁一樣。”

莊吾默然不語。他大致明白了，為什么白苓會如此出離的憤怒。

沉默片刻后，白苓嘆息道：“抱歉，我剛才太激動了。我只是......幾乎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莊吾下移視線，目光落在那處被摔碎的手機屏幕上。不知為何，本應熄滅的手機屏幕仍然亮著瑩瑩光芒，那條索取性命的郵件依舊清晰可見。

在拾起手機后，莊吾瞇起雙眼：在這條郵件中，他感應到了某種反常的東西。

“這封郵件，似乎是由某種術式處理過，應該只有擁有靈視的人才能看見，”沉吟片刻后，莊吾說道，“而且，這行文字......給我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是扳機。”

柒的聲音倏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這條信息被某種特殊的術式封裝過，似乎是設計成了目睹后便會觸發效果的結構。”

“根據主程序庫中儲存的信息，倘若是在這個世界，能夠干涉信息的魔術也應當極為稀少才對——倒不如說，能夠干涉信息的能力，即使是在各個世界也頗為罕見。”

“這樣嗎？”在聽完莊吾不露痕跡的轉述后，白苓的神色若有所思。“那么，或許可以把剛才那個家伙的出現，看成是扳機扣動的結果。”

莊吾挑起眉毛。“為什么這么說？”

白苓沒回答他。她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片白色羽毛。然而，就在被指尖觸碰到的瞬間，那片羽毛便燃燒起來。當她抬起手掌時，那里已然不剩下任何事物，哪怕是殘渣也無法尋到半分。

“在那個鳥人身上，我沒感覺到任何的‘暗’，”白苓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但是，任何知性個體的意識中都不可能不存在‘暗’，哪怕是心如赤子的圣人也不可能。”

“換句話說，那個家伙不存在任何可以稱之為意識的東西，它所做的一切行為，很可能都不過是扣動扳機后所預定好的程序罷了。”

“所以，這才會讓人心生煩躁。”白苓的聲音頗為平靜，仿佛是在陳述某件與己無關之事，“不過是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一頭僅會模仿的偽物——被這樣的東西挑釁，難道不會讓人不快嗎？”

偽物么......莊吾靠在沙發上，回憶著白苓最后所說的話。

那個惡魔術士是他們今晚唯一的目標，因此，在確認那個術士已然死無全尸，連靈魂的殘渣也不剩下后，白苓將莊吾送回了他的臥室，而后獨自離開了。

莊吾現在也記得，白苓最后那晦暗的目光。

“之后，我會用想辦法查詢那個家伙的所有信息，”當時，她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果和我設想的一樣，那么它的行動應當有跡可循。我會把那個家伙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全部揪出來。”

莊吾嘆了口氣。他了解自己同伴的性格：如果不是徹底被激怒，她絕無可能會有這樣的言行。

但在他的印象中，白苓幾乎從未如此憤怒過。即使是在他們初次相遇的那個廝殺之夜，她未曾有過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

想到這里，莊吾搖了搖頭。或許這歸咎于某個她并未提及的原因也說不定。

倏地，門口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莊吾面色一滯，而后下意識看向墻壁上懸掛的時鐘。

凌晨四點三十分。

他霎時想起一件事：自回到家中以來，他始終沒有感應到他姐姐的氣息，但因為之后的各種事件，他幾乎完全將這件事放在了腦后。

轉軸轉動的聲音中，大門被從外側推開。

“好，累……”在聽到腳步聲之前，微弱的哀鳴先一步傳入他的耳中。

莊吾索性閉上雙眼，往后仰倒在沙發上。

他感覺到一束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而后，那個細若游絲的聲音戛然而止。

“……嗯？”姐姐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下一刻，與往常無異的，穩重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還沒睡？”

“晚上醒來后有些睡不著，姑且在客廳坐坐，”莊吾睜開眼，面不改色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