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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儀鳳驕凰

大唐高宗李治儀鳳元年,是公元六七六年。

這年,高宗聽從文武百官奏請,正緊鑼密鼓,準備封禪中岳嵩山。但萬不料吐蕃興兵侵犯鄯、廓、河、芳諸州,盛怒的李治敕令停止封禪中岳,命洛州牧、周王李顯為洮州道行軍元帥,率工部尚書劉審禮等十二總管以討吐蕃,并敕益州大都督府組織劍南、山南兩道的兵力,支援西征。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孝逸遵照李治的敕令,向劍南和山南兩道所屬的州縣發布征募勇士的號令。朝廷之所以命益州大都督支援西征,是因為益州大都督府所轄的劍南道和山南西道與吐蕃毗鄰接壤。以距離最近的兩道為后援,就可達到神速援兵的目的。

但是,劍南道所屬的梓州通泉縣,在調集兵力之際,卻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怪事:府兵發放的餉銀竟是非法私鑄的銅錢!

唐朝實行府兵制。該制起源于北魏時期,要點是兵農合一。府兵平時為耕種土地的農民,農閑時訓練操演,戰時從軍出戰。府兵的武器和馬匹自備,全國在各地設折沖府,負責選拔訓練。這種體制發展到唐朝,在高宗父親太宗李世民的貞觀之世,達到了極其健全的程度。

軍情十萬火急,通泉縣召集府兵的事卻進展得很糟糕!原因是從去夏至今春,該縣旱澇相繼成災,丁壯雖然大多未外出逃荒,但自備武器和馬匹,卻全無著落。在這樣的情況下,通泉縣貼出了發放軍餉的文告,凡應征府兵即可在報名時領取三千緡鑄錢軍餉!這一來,不僅通泉府兵踴躍應征,連鄰近射洪縣境的青壯,也想方設法,改變戶口所在地,前去應征。而最早發現假錢的地方正好是射洪縣城——金華鎮。

這個應征者領得千緡軍餉后,不僅購置了武器、馬匹,還立即去為年老的寡母購米購油購鹽。恰好這米、油、鹽鋪,都是同屬金華鎮上“陳記”一家所開的店鋪,這三家店伙計同時發覺,把那人拿下,就要送往射洪縣衙問罪。

鑄假錢,依大唐刑律,輕者殺頭,重者滅族。

但就在店伙計把那青壯扭送縣衙途中,卻被街旁正在斗雞酣戰的一位中等身材、略顯疲弱的公子哥看到,而那人一見這公子哥,卻像見了大救星般立即跪地求告:“陳公子救我!”這公子哥低頭一看,急忙扶起,勸慰說:“不急,不急,怎么回事呵?”

那青壯只是發急、啼哭,回不出話來,糧店的伙計急忙回答:“公子!這是個膽大包天的惡徒呢!”

那青壯更急了,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但卻無話辯駁。

陳公子笑了:“他是個老實人,絕不是什么惡徒。”

鹽店伙計說:“公子!他這是裝可憐呢!這家伙!敢弄假錢來買東西!”

原本關注斗雞勝負的圍觀人群,一聽出了這種事,忙著圍了上來,七嘴八舌:“你真吃了豹子膽了!”

“敢弄假錢來騙‘陳記’店鋪的東西!”

“對這號公然使用假錢的狂徒,先打個半死,再送官懲辦!”

圍觀人叢里那些無風也要攪起三尺浪來的后生,早奮拳出足,就要動手,那青壯嚇得往陳公子身后躲去,哭求著:“陳公子!你知道的!我老娘孤苦伶仃,撫育我不容易!……”

“把你撫育成一個使假錢的騙子,那也不是個好貨!捉來一起送官!”

“對!捉來一起送官!”

在人們吆喝聲中,后生們拳足已到,這公子哥急忙張開雙臂護著那人,對眾人說:“列位息怒!這位大哥我認得,平日為人忠厚,絕不是欺詐行騙之人!家里寡母年歲已高,身體也實在虛弱得很!只怕今天這事,也是出于無奈……”

和陳公子斗雞賭勝的后生又氣又笑:“伯玉!你個爛好人!一聽見人訴苦告哀,你那心腸就軟了!怎么就不可憐我那鐵爪元帥,被你的鳳頭瘋雞啄得毛飛血濺啊!”

斗雞賭勝,在唐代既是一種游戲,也是一種賭博。不僅民間盛行,在宮廷也是帝后們時常用以消閑的一個項目。這位公子哥從小就喜歡各種賭博游戲。而斗雞是他最熱衷的一種,今天參戰的這只公雞,只算是他十只斗雞中的倒數第三名。就這倒數第三名斗雞,其身價也不菲:眼前這位后生曾出價萬緡要他出讓,可他卻不肯割愛。倒不是原本家資富有不屑于區區萬緡之數,只因要培訓出一只能征慣戰的斗雞,實在不容易。

被人喚為“伯玉”的公子哥搖頭對那后生耐心解釋:“好兄弟!你不知道,這位大哥不是個愛向人告哀憐的人,所以今天這事絕對不是他起意干的……”

那后生打斷他:“不是他起意,難道是你支使他干的?”

“陳記”店伙計急忙阻止:“用假錢是罪過不小的事體!這位公子不要開玩笑!”

“公子!這事可不能私了,你斗你的雞吧,我們勢必扭他去見官!”糧店的伙計勸告著陳伯玉,作為“陳記”伙計,他們深知自家公子疏財仗義,怕他擔上袒護鑄造、使用私錢的罪名。

斗雞后生也叫陳公子:“伯玉,你家伙計說的是,讓他們扭這犯人見官去吧,我們還是開始第二局!”

圍觀人眾也催促:“陳公子!開局吧!”

“莫耽擱了斗雞大事!”

陳公子忙扶起青壯:“大哥!買點糧油鹽的假錢也不多,你先去見官,斗完這局,我就去縣衙幫你說說情!”

斗雞后生又笑了:“大伙兒看這爛好人啊!”

糧店伙計卻神情嚴肅地對陳公子說:“公子,他用的假錢可不少,在我們三人店中,就用了近一千緡假錢。”

眾人,包括陳伯玉在內,都驚訝地呼叫出聲:“呀!”

青壯急了:“陳公子,這錢是我在通泉縣衙領的軍餉呵!”

這一回,眾人大張著嘴,瞪著眼,卻發不出聲來了。

與此同時,通泉縣令頭都大了。就在三天前,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孝逸向通泉縣令頒發了嘉獎令。贊揚通泉縣在本次招集府兵一事中,走在了劍南、山南兩道的最前面。李孝逸派出的頒令官吏告訴縣令,長史大人為縣令作了特優等級的考績,已向吏部申報備案了。

李孝逸雖只是大都督府的長史,但卻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兒子。由皇親國戚向朝廷舉薦,在邊遠小縣通泉任上滯留已久的縣令,未來就會步入十分光明的宦途!

誰知,就在頒令官離開通泉的第二天,縣衙大堂便有被商賈扭送來報官的“使用假錢”的罪犯,而這些罪犯都是應召出征的青壯府兵。而他們使用的假錢都來自于縣衙!

其實,從李淵、李世民父子推翻隋朝,開創李唐王朝至今五十八年以來,在李世民人格魅力影響下,凡遇大型征戰,國家征募勇士,不論官民,都是積極應征,并依制自帶糧草、馬匹從軍。但當今皇帝李治繼位以來,由于身體多病,治理上難與其父李世民相比,虧得靠皇后武氏輔助,才使李世民貞觀之治得以延續。這是李唐王朝之幸,但卻是奉儒家法統治國的臣僚們的大不幸。所以,從李治的舅父長孫無忌起,就高度警惕武皇后不遵婦道,干預朝政的萌態,但他的結局卻是自取滅亡。此后褚遂良、上官儀又前仆后繼,結局仍然是自取滅亡。尤其是十二年前的麟德元年(664),上官儀終于諫說李治廢黜武氏,并為李治親自草擬好詔書,卻被武氏發覺,質問李治,李治失措,竟告訴武氏是受上官儀挑唆,于是上官儀全家下獄,除兒子上官庭芝的妻子鄭氏因有孕在身,留下性命外,上官儀滿門被斬。從此,武皇后和李治并肩立朝,被中外尊為天皇天后,“比肩二圣”。從那以后,開啟了每年春正月中外使臣在光順門下朝拜天后的新朝儀。

于是,在李家皇室大多數成員和為數不少的文武大臣敢怒不敢言的氛圍中,在“男尊女卑”的儒家思想對中華民眾的浸淫中,人們仍愿保家衛國,但國體的上層構架卻被人們垢病;加之近年水旱蝗災頻發,一遇征戰募招勇士,民眾并不踴躍,如前文提及的青壯,安置寡母也大成問題。通泉縣衙發出有餉征召的布告后,遠近青壯既能保家衛國,又能解決安家糊口的難題,而出現積極應征入伍的罕見勢態。

但是,通泉縣衙貼出的帶餉征募勇士的布告,卻并不出自縣令之手。

屬于劍南道梓州的通泉縣,和陳伯玉的故鄉射洪縣,都建于涪江西岸,相距僅百里之遙,而且都屬偏僻貧困之縣。縣衙連維系日常開支都不容易,更不要說開出三千緡軍餉費用的天價來招募青壯入伍出征了。但通泉的布告又確實是縣衙出的布告,并且還真的兌現了三千緡軍餉的許諾,原因就在于縣令聽信了縣尉郭震的建議。

郭震,字元振,魏州貴鄉(今河北大名縣)人,生于殷實之家。六七三年,即唐高宗李治咸亨四年,應試得中進士,由朝廷任命為通泉縣尉,來到了通泉任職。唐代的縣尉是縣令的屬吏之一。職責是親理庶務,分別眾曹,割斷追征,收率課調。品流呢,因為通泉屬于下等縣,所以是“正九品下”的官職。因為要得到這個職務,必須是經國家考試及第中進士后才可以。有此臺階,若朝中有人提攜,幾經遷轉可以入朝任郎官,特點御史,再出外做州刺史,若干得好,升回朝廷做丞、郎,或在外做藩、帥。所以從史料上查知,唐代不少文武大臣,都是從這個臺階上艱辛拼搏上去的。

但來到通泉任縣尉的郭震,比縣令還早任職半年。從二十歲到任至眼下二十二歲,兒子郭晟已經兩歲了,卻還滯留在通泉。主要原因是朝內無人提攜。朝內無人,就要靠自己尋找晉升的機遇。好不容易有了這次展示政績的機會,他自然要和縣令一道,從招募勇士西征上爭取重大突破,以得到朝廷的賞識。須知,平息吐蕃的征戰,已成了當今皇帝的心病,西邊一日不平,朝廷就一日不寧!能為西征做出重大貢獻,升遷是指日可待的。思慮之后,郭震提出發餉征兵的建議。

明眼人都知道這一著效益匪淺。但縣令卻苦笑:“發餉發餉,請問餉在何方?”

郭震把胸膛一拍:“在卑職!”

縣令兩眼明亮起來。對這位身高七尺,美髯飄飄如關公的縣尉,確切地說是這位縣尉的家底,縣令是十分清楚的;對他疏財仗義的秉性,縣令更是早有所聞。

早在縣令來通泉上任時,他已聽說過“窮通泉,富縣尉”的流行口號。郭震暴富,不在今時,早在他讀太學時,家里一次給他運來四十萬緡錢供其使用,恰在這時一個同學渾身戴孝向他哭告,父親死去五年,靈柩還停在家里不能下葬,原因是家貧無錢!郭震二話不說,立即讓這位同學把這剛運到的四十萬緡錢拿走,給死者舉行葬禮!太學師生聞訊前來,正看見他笑著,當著那位哀告的同學的面,把同學遞來的借據撕掉!憑他的家境,憑他這豪爽的個性,縣令有把握執行帶餉征兵的舉措,所以發布了那道“露布”。

但縣令萬萬想不到的是,主持帶餉征兵的郭震,居然發放的是“假幣”!

據縣丞稟報,所征青壯,已達六百人之多,那么發出的假幣,也已超過一百八十萬緡之巨!

“這么多假錢,從何而來?”縣令在二堂內,絕不敢在大堂內,渾身發抖詢問郭震。

郭震鎮定而簡潔地道:“鑄的!”

縣令差點癱倒在地:“誰……誰鑄的?”

郭震又一拍胸膛:“我。”

縣令頭昏腦漲,縣丞急忙扶住,好不容易站穩足跟的縣令焦急提醒郭震:“郭縣尉!這是滅族大罪呵!”

郭震長嘆一聲:“明府不必駭怕,天塌下來,元振一人承擔!”

唐人稱縣令為“明府”。郭震向二堂內驚呆了的屬吏們望去,對主管刑法的司法佐點點頭:“請司刑!”

說著,他取下無旈、黑纓的?質冠帽,脫下青衣纁裳,準備戴枷上說著,他取下無旈、黑纓的?質冠帽,脫下青衣纁裳,準備戴枷上說著,他取下無旈、黑纓的?質冠帽,脫下青衣纁裳,準備戴枷上被呼喚的司法佐,卻仍呆立在二堂中,根本回不過神來。

陳伯玉一騎快馬從射洪趕到通泉縣城時,不過當日申時。

初春蜀地,申時依舊陽光耀眼。但由典獄長引入縣牢的巷道中,直到吟詠聲音傳來,他才駐足定睛,循聲搜索而去。

那是面壁趺坐的郭震,正以嘆息韻調詠哦著:“愁殺離家未達人,一聲聲到枕前聞。苦吟莫向朱門里,滿耳笙歌不聽君。”

典獄長向陳伯玉苦笑著,卻朝牢房里通報:“郭縣尉,射洪友人前來探望!”

郭震一下轉過身來,也是一臉苦笑:“人世幾番更面目,仙山依舊鎖煙霞!伯玉別來無恙乎?”

陳伯玉卻對典獄長:“我要進去!”

郭震由衷笑了:“你百無禁忌呵!”

典獄長:“陳公子,晦氣!”

陳伯玉急迫地道:“快放我進去吧!”

典獄長想了想:“陳公子,牢中陰氣太重,我把郭縣尉領出牢來,在典獄堂見面吧!”

二人一進供著獄神的典獄堂,陳伯玉就迫不急待地道:“元振哥!你怎會做了這等蠢事來?”

郭震長嘆一聲:“是該死的蝗蟲逼的!”

陳伯玉一頭霧水:“蝗蟲?”

郭震:“當然首先怪我急功近利。我派家奴回貴鄉取運錢財時,因道途遙遠,這一來一去,沒有兩個月的時辰,絕難運達,等到錢來才招募青壯,只怕西邊的仗都打完了!所以我才想到私鑄錢幣,把人員招募到手,再告訴真相,用家里的錢換回假錢,哪知事情這么快就現了底呵!”

“那和蝗蟲何干?”

“唉!誰知家奴空手而回,原來是家鄉前年蝗災,去年又是蝗災!兩年顆粒無收!父母又可憐鄉鄰……說到底,還怪你那父親大人!”

陳伯玉一怔:“怎么又怪我父親?”

“我到任不久,就聽通泉百姓說,當年洪水大發,射洪、通泉的莊稼被洪水沖走,房屋倒塌,正當百姓求天天不應,告地地無門時,你陳家大院開倉放出萬鐘粟米,還散錢救災,惠及射洪、通泉兩縣百姓。我在回家探親時,告訴我父母雙親,當時我父母對陳伯父的慷慨之舉,深為欽佩。這次蝗災來襲,我家也學陳伯父的榜樣,散發家產救民,所以家里除了蝗蟲啃不動的大批田地房廊,庫中錢糧,是全然沒有了!不怪蝗蟲和你父親大人,怪誰?”

陳伯玉忙問:“你到底私鑄了多少假幣?”

“本擬招募千人入伍西征……”

陳伯玉呵呀一聲,再無話說。

郭震搖頭:“僅召征得六百人,才發放一百八十萬緡餉銀!”

陳伯玉:“那快把那四百人募齊!”

郭震豪氣干云地:“對!一百八十萬緡是死,三百萬緡也是一個死!早日平定西陲讓百姓安居樂業,我大唐早日走向盛世,死就死吧!只是,伯玉!”

“嗯?”

“可憐我那晟兒才滿兩歲!我伏法后,請你務必把他母子送回我河北老家,郭震感恩不盡了!”

郭震正要揖手,陳伯玉一手按住:“元震哥,你還有很多大事未完成,怎么死得成?你我弟兄,就此別過!”

陳伯玉就要出堂,郭震忙攔住他:“伯玉,你到哪里去?”

“回武東山!”

武東山下就是陳家宅院。

“回家?”

陳伯玉:“我去求爹爹拿出一百八十萬緡錢來,換回你私鑄的假幣呵!然后再湊一百二十萬緡錢,助你征召足千人大軍!”

“哎!伯玉……”

郭震還未說完,陳伯玉已如離弦之箭,離開了典獄堂。

兩天后,重新戴著無旈黑纓帽,穿著青衣裳,足蹬赤舄的郭元振和通泉縣令一起,來到射洪縣城不遠處的武東山下陳家宅院,面謝陳伯玉父子救命之恩。

通泉縣令因系初訪陳宅,所以待茶后,陳伯玉之父陳元敬應縣令之請,帶往丹堂觀看煉丹;常來造訪的郭震和陳伯玉卻騎馬來到宅院旁一處空曠地壩,當地稱為“跑馬地”,陳伯玉請和郭震在馬上比劍。原來唐朝因襲隋制,對騎馬者身份限制極嚴,商賈平民出行是不準乘馬的。到了高宗武后一朝,武皇提倡普及騎射以防備入侵之敵,奏請李治解了馬禁,此事深得關心國家防務的陳元敬擁戴,于是在自己莊院附近開辟了一片供青壯學習騎射場所,鄉鄰稱為“跑馬地”。

原本也喜歡和陳伯玉在馬上比劍,但今天郭震卻有話要對陳伯玉說:“伯玉!我想上金華山!”

陳伯玉樂意道:“好呵!金華后山的松柏樹林地形險要,正是馬上斗劍的好場所!”

郭震卻說:“射洪縣學也在金華山上?”

陳伯玉不以為意:“是呵!”

應著,他揚起馬鞭,坐下的黃驃馬,早昂頭躍蹄,向山道飛馳而去。

略約八里遠近的金華山,兩人一前一后,轉瞬間到了山腳下。二人翻身下馬,牽著馬韁,過了廊橋,順著百級石梯,向金華山頂上去。

這射洪縣城就建在金華山下。其早原名射江縣,于西魏時建置,北周時改名為射洪縣。縣名的淵源是因境內有梓潼水,與南下而來的涪江合流,造成水勢急湍如箭,射向涪江口,蜀人把江水口稱為“洪”,所以取縣名為“射洪”。

金華山山勢并不高危,但壁立涪江岸東,且拔地而起,顯得崔巍險峻,氣韻壯麗,山頂有道觀一座,依山而名“金華觀”,從觀北側再拾級而上,便是金華山最高頂,郭震要去的縣學,就建在此處。

這是一座四合院落的縣學學府。粉墻外的山坡上,生長著青翠欲滴,卻又干挺枝虬的蒼松翠柏。這是陳伯玉十分中意的縱馬論劍之地。

陳伯玉早翻身上馬,從腰間鞘中拔出劍來,捧在懷側,向郭震一揖:“元振哥哥,請!”

郭震卻并不上馬,只依馬側耳,作聆聽狀。

陳伯玉也屏息聆聽有頃,對郭震道:“江濤聲、松濤聲,少時混入劍鋒聲,好不爽快!”

郭震卻仍凝神聆聽。

陳伯玉詫異道:“元振哥哥,你聽見了什么了?”

郭震神情少有的凝重:“天籟之音!”

陳伯玉一臉迷茫:“天……天……”

郭震指向縣學大院:“你聽!”

陳伯玉定睛凝神聽去。

隨風傳來,是一派讀書聲。

丹房和陳家主宅大院之間,隔著一座花園。

丹房后壁緊依武東山。從丹房飄出的丹香,彌漫在花園和武東山的林木花叢之中。

縣令為丹香傾倒:“文林公!你這丹室,就是神仙府第呵!”

陳元敬誠摯地回道:“明府過獎了!”

陳元敬二十二歲時,鄉貢明經擢第,官拜文林郎,不久因父喪依制丁艱辭官返鄉,后潛心黃老學說,以煉丹研易為樂,不再復職,但官民相見時,仍尊稱為“文林公”。

陳元敬感嘆頗深:“不是元敬過謙,從而立求道,到現在四十開外,人說四十不惑,但每對于《道德五千言》,卻仍無悟感!縱真在神仙府第,也是凡夫俗子罷了!”

縣令反而對他更加敬重:“文林公!下官初到通泉,就聽郭縣尉講說文林公當年豪散萬鐘粟糧救濟百姓之事!這次更以三百萬緡的巨資,不僅打救下元振九族性命,更為征討入侵之敵召集到千人大軍!與慈航普濟的觀音大士,又有何異!”

陳元敬合掌急切地道:“明府以大士比元敬,是折煞元敬了!不敢當!不敢當!”

縣令卻轉了話題:“文林公!下官有一事不明,貿然詢問,文林公不會見怪吧?”

陳元敬笑應:“怎么會呢?明府請賜教!”

縣令沉吟斟酌有頃:“文林公,據郭縣尉相告,貴族第十二代祖是漢末時名聲顯赫的蜀國侍中、守尚書令,事見三國蜀志卷九。被朝廷謚為‘忠侯’。雖然三國歸晉之后,貴先祖不愿意仕晉為官,選擇到這武東山下隱居。但時過境遷,當今天子繼承太宗貞觀之治,大唐盛世可期,而文林公本已入仕,卻僅以丁憂守制而辭官隱居,而令郎子昂,今已一十八歲,恕下官直言!聽說還……”

“嗯?”

“聽說還不知書呵?”

“不知書”,自然是不讀書!陳元敬平靜地肯定:“明府聽說不假。子昂,確實還不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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