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走了。”
江隗出現在李清川身邊，本想伸手拍拍李清川的肩膀，卻是拍了一個空，只能一笑。
李清川擦了擦眼角的余淚，目光仍然看著湖面，喃喃道：“嫻兒最后好像找回了意識，她跟我說，要我好好照顧憐兒。”
“不是你的錯覺，月圓之夜，陰氣最重，尊夫人的魂魄最后完整了也說不定。”
江隗也看向湖面，笑道：“這是個好兆頭。”
“走吧。”
李清川笑了，面上白骨面具竟已消融，露出一張堅毅英俊的面孔，他衣衫也染白了許多，好似著一身水墨長衫，隨風而動。
湖面映出了這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上方還懸掛著一輪圓月，光芒溫和。
月圓之夜，李清川幾乎成了實體。
江隗不禁多看了一眼，隨后表情卻變了，因為那一輪圓月居然以極快的速度染成了血紅，眨眼間整片湖泊都像灑了一把鮮血！
他立刻抬頭，只見一輪血紅圓月高懸于空，清楚映照出四周有瘋狂蔓延的黑霧！
黑霧彌天，再不見繁星！
江隗從未見過這般異象，心臟卻快速跳動起來，因為記憶中血月黑霧正是妖鬼降生的痕跡，多年以來類似的畫面曾出現過無數次！
一旦血月臨空，必有駭人妖鬼來襲！
“快回去！”
李清川厲聲響起，神情尤為嚴峻！
江隗不敢耽誤，一步作兩步沖回骨灰堂，馬上將房門蓋得嚴嚴實實，心臟卻止不住快速跳動，看向身后的一角，忍不住發問。
“一會妖鬼會過來么？”
“不一定，每每到了這一夜，天空會撕裂縫隙，妖鬼從中涌出，去往各地，數量不少，雖然有時不會來這邊，但最好不要抱有僥幸想法。”
“它們有多強？”
“最次也是堪比二境修行者！”
江隗心情瞬間一沉，難怪可以讓開戰的人神兩族重新結盟，人人談之色變，就連李清川之前也想舉家遷徙，原來這么強大。
最次二境……代表還會更強。
二人交談片刻，忽然里屋的門簾被人掀開。
血月降臨，黑霧彌漫，天地充斥一股冰冷煞氣，李憐縮著身子，小臉發白。
“掌柜哥哥，你在叫我嗎？”
“對，你快過來。”
江隗招呼女孩，點亮燭火取暖。
妖鬼隨時可能降生，唯有延后出行，骨灰堂三十丈范圍之內李清川尚可隨意行動，護佑他們周全，一旦遠離，那便有諸多限制，極為兇險。
昏黑的骨灰堂勉強有了些光亮。
屋外寒風蕭瑟，好似惡鬼哭嚎，一縷縷血光滲入房間，無孔不入。
李憐縮成一團，看著漫天的血光出神。
“憐兒別怕。”
江隗解開行李，拿出幾件提前準備好的厚衣裳給女孩披好，自身也添了件。
李憐小聲道：“憐兒不怕，娘親說了，有爹在，再厲害的妖鬼也傷不到憐兒。”
“憐兒說得對。”
江隗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輕聲附和。
他警惕地盯著窗外，所幸妖鬼暫時沒有出現，唯有愈發刺耳的妖風侵蝕，吹得整座骨灰堂似乎都開始顫抖，搖搖欲墜。
不知多久，燭火邊的女孩終于睡著了。
“這得有兩個時辰了吧？”
江隗眼皮子打架，同樣有些疲倦：“這種狀況，一般會持續多久，外面有妖鬼么？”
“最少會持續兩日，最多月余，此番也不知具體多久，不過血月臨空的時間比往年愈發縮短了，想來不會很久……附近目前還沒有妖鬼。”
李清川目光仿佛透過天花板，聲音嚴肅。
江隗抬起頭來，模模糊糊像是看到了李清川眼中的一切，只見漆黑夜空多出無數道暗紅裂縫，隱約有一道道黑影從裂縫之中殺出，流星般降落世間，飛往不知哪些地方。
他收斂心神，暗暗震驚。
這一幕著實滲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道黑影突然落在龍山縣。
總之……
短時間怕是跑不出去了。
江隗默默將女孩抱回房間，受不了外界陣陣陰風哭嚎，出聲緩解心情：“李兄，你們之前打算搬家去赤霄城，那里會更安全么？”
他之前與李清川商議，便是按計劃前往赤霄城，原本想著到了一切明了，并未多問。
如今被困骨灰堂，只能聊天解悶。
“當然。”李清川點頭。
“為什么？”江隗好奇。
“商王朝位于青州大地，三庭十七城，這些城池守備充足，不懼外敵，諸如三庭便是帝庭、日庭以及月庭，帝庭有朱炎大帝坐鎮，日庭和月庭則是有日月雙將把守，妖鬼再強也難以入侵。
“不過傳聞妖鬼來襲之后，我族與神族再同盟，而今月庭已經成了神族的駐扎地……”
李清川對外界顯然很了解，緩緩道來。
“每個城池下屬都會有不少鄉縣，其實龍山縣的上屬城池是乾元城，然而乾元城是下城，守備比不過作為中城的赤霄城。”
“中城與下城，又有什么區別？”
“十七城又分為上、中、下城，上城的占地范圍與居住人口以及守備力量都更強，中城次之，然后是下城，中城有六境強者，下城不過四境，若想安全，當然是去更好的城池。”
李清川搖頭：“只是越好的城池，越會有嚴格的居住條件，需要經由朝廷審批才可入住，條件其一是修行境界，我生前二境巔峰，有資格入住中城。”
江隗聞言，卻是有些毛骨悚然。
反過來說……
條件不夠者，無法得到城池保護，只能祈禱落下的妖鬼別太強大！
這很殘酷，偏偏又很現實。
妖鬼橫行，修行者只有那么多，不可能護佑所有百姓，上位者的眼中，與其保護作用有限的尋常人，不如將力量集中，優先確保修行者的安全。
朝廷能派出池興安和司馬洋這樣的二境人物守護鄉縣，已經算極限。
亂世當中，做不到周全。
“有人來了。”
忽然，李清川眉頭微皺，目光刺向一處窗戶。
聲音落下片刻，只聽“哐當”一聲，紙窗竟然被硬生生撞開，數道黑影魚貫而入，這些人大多著墨黑夜行衣，各自配備兵器，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顯然是路過龍山縣的旅人。
轉眼居然沖進來七八個人。
李清川一劍出鞘，橫握在手，殺機畢露。
“諸位稍等！”
江隗回過神來，一句話叫停兩撥人，露出友好的笑容：“諸位一看便是英雄好漢，若是走門，小店定好生招待，何苦壞了窗戶？”
李清川聽出弦外之音，沒有急于出手，低聲道：“這些人身份不俗，還有二境高手，看樣子都是逞兇好斗之人，你要小心。”
“他們沒道理對我們出手，妖鬼橫行，我們最好少生事端，也不讓憐兒見血。”
江隗與李清川心意相通，馬上傳遞想法。
李清川手中長劍這才消失，神情卻依然嚴峻。
“他奶奶的，怎的這么冷？”
率先闖入骨灰堂的是個彪形大漢，手握一口寬背大刀，他入門便感受到一股難言的冷意，當下抽了抽鼻子，皺眉道：“晦氣！”
他瞪了江隗一眼：“少廢話，看你也是個店面，怎這般陰冷，何不多點些燭火？”
“咱家小店荒廢許久，留咱和小妹相依為命，銀子自得省著花，幾位英雄在此歇腳可以，還請安靜，小妹好不容易入睡，莫要驚醒了。”
江隗上前招呼，活脫脫一個店小二。
“老子怎么做事，還要你教？”
彪形大漢聽得不耐，寒聲道：“多點燭火，拿你店里最好的酒肉過來，否則別怪爺爺刀下無情。”
江隗眉頭微皺，沒想到真是幾個不講道理的主，不禁有些遲疑，他是不想多生事端，然而如若留著這幾人事端更多，顯然殺了最好。
忽然。
后方又傳來一道渾厚的聲音：“老二，咱們是來借宿，少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
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從幾人中走了出來。
他半邊臉好似被燙傷一般，留下半邊疤痕，身上氣息卻沉穩很多，只是看到江隗的一瞬間，表情立刻變了變，驚道：“你怎么在這里！”
“閣下是……”
江隗微微一怔，反問了一聲。
他沒有給對方靠近的機會，不動聲色將已經過來的李清川護在身前。
疤臉男子看不見李清川的魂魄，此刻瞳孔收縮，似乎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的震驚，抱拳道：“無妨，只是看小掌柜面熟，還道是一位故人，看來是誤會。我這幾個兄弟沖動，打攪了貴店，抱歉。”
他一邊從懷中摸出兩塊銀鋌，按在桌上。
“在下韓京，這是我兄弟沈魁，其余人都是我們弟兄，此前我等在外趕路，突遇血月變故，連夜奔波方才見得這座縣城。
“趕巧瞧見貴店，又心中害怕，這才急于入店，此番是我等不對，向小掌柜告罪，小掌柜放心，我等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若是有什么好酒好菜，還請小掌柜端上來，斷不會少銀子。”
江隗看了眼幾人身上的兵器，表情古怪。
老實本分的生意人？
李清川立于身前，沉聲道：“韓京和沈魁是二境高手，其余人也是初境的修行者……這一批人，絕非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