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
江隗轉眼已經休息了兩天半。
經過這段時間休養,精神已然飽滿,李清川同樣恢復過來。
這兩天狀態不佳,不宜出行,因而江隗全心全意休養,每日除了買些吃食,其余時間全部待在骨灰堂養精蓄銳,等候神魂飽滿。
根據李清川的說法,大概是此前嚇得夠嗆,原本的尾巴都不敢在暗中監視。
附近鄉里也視江隗為煞神,回回出門都唯恐避之不及,很多商戶干脆暫且關門,唯有幾家賣吃食的店鋪心知江隗會來,愣是不敢關門——若是惹出不快,強行入門怎么辦?
每次更加不敢收錢,無比乖巧。
江隗樂得輕松,反正出行在即,懶得解釋。
他期間還出門了一次。
總算測試出召魂鈴的具體次數。
召喚一次李清川便需要耗費三分之一神魂,需要四個時辰才能恢復完全,如若召喚兩次,神魂進一步消耗,江隗會虛弱不少,要是召喚三次,神魂便消耗殆盡,意識散亂,幾近崩潰。
簡單來說。
如今他一天只能召喚李清川兩次,第三次也不是不行,但是有極大的副作用,而且需要兩三天才可以恢復過來,能不用最好不用。
除此之外,他還從李清川那兒,問到此間確實有增強神魂的方法。
神魂是修行者的基礎。
境界愈高,神魂愈強。
江隗借機仔細問清楚了修行的相關事宜。
此間的修煉法門總體為八門八境,其中八門分別是劍、兵、武、墨、醫、念、符、道,八門之間沒有實力區別,只是風格與所長以及克制不盡相同。
譬如劍門專門習劍,傾盡所有,兵門則擅長各類兵器,以兵為長;
像是墨門則擅長機關奇術,手段神妙,道門便以五行道法為主,術法兇猛……
世間八門,盡不相同。
李清川一生習劍,自是入了劍門。
朝廷贈與的《正一納元法》是道門手段,當前的人族大帝以道門入道,因而官家大多修行道門,當然強者悟性與天賦更好,往往不會獨修一門,而是再兼修一門輔助手段。
諸如人族大帝便是主修道門,輔修念門,二者皆算是獨步青云。
不過人精力有限,通常不會兼修第三門。
所謂八境,便是說這八門共有八個境界。
其中以第一境初境入門,第八境圓滿登峰。
李清川生前獨喜劍門,多年前乃是第二境巔峰,后來輾轉來到龍山縣,由于丟了一臂,又沒有師門引導,一生不得突破。
死后不受肉身拘束,魂魄受到召魂鈴增幅,反倒隨之突破,來到劍門第三境。
右臂也長了出來,隨心所動,實力更勝當初。
第二境的實力其實已然不俗,諸如司馬洋那兩位朝廷命官都是道門第二境中期,勝過凡人無數,不過遠不如劍門第三境李清川,故而被一劍秒殺。
境界越高,神魂也會隨之增長。
江隗頭一次接觸修行手段,頗感驚奇,因而問了李清川不少問題。
比如劍也是兵器的一種,為何不算作兵門?
李清川的回答是:
“劍門本是兵門的一種,修劍者亦是兵門中人,然而人世萬年,滄海浮沉,三千年前,劍祖憑借手中一劍,以劍入圣,步入第九境,故而創立劍門。”
“不是說只有八境么?”
江隗更加不解,追問了一句:“難道所有修行法都是一些祖先創立的?”
李清川神情敬仰,不可置否:“八門八境不過是對你我這般俗人而言,超脫者可自成一派,步入傳說之中的第九境,天下尊圣,這般人物當可開宗立派,諸如劍門起始,其余七門亦然。
“若是有圣人以拳入道,專修拳法,當然也可以開設拳門……
“不過這第九境的圣人數千年也難出一個。”
他搖了搖頭,聲音格外尊敬:“對于大多修行者而言,循規蹈矩,跟隨先人步伐,修煉至八境已是極限,故稱八門八境。”
“原來如此。”
江隗恍然,想起那些第九境的圣人,不禁神往,忍不住再問:“我們人族大帝是第九境么?”
李清川解釋道:“大帝尊號煌帝朱炎大帝,控火無雙,步入道門第八境巔峰,念門第八境后期,年逾八百,壽元尚豐,乃人族第一人。世人皆說朱炎大帝突破第九境,指日可待。”
他說到此處,神色微妙。
“如若朱炎大帝破了第九境,反倒成不了我人族大帝了,不知為何,凡是第九境入圣者,罕有出手的記錄,幾乎全部隱姓埋名,鮮少出世。
“有人說這是因為圣人出手,天地動蕩,因而都約定俗成,不會輕易出面,卻還有人說,時過境遷,圣人們都已經在時間長河之中,化作一抔黃土,畢竟人族有三千年不見圣人了。”
江隗聞言,更感新奇。
上一位第九境圣人,居然還是開設劍門的劍祖。
但是他畢竟實力低微,這些事情較為遙遠,真假難辨,因而就算心有好奇,也沒有再問。
有此概述,他也算明白此間的修行之法,首先要選擇一條路入門,因此這兩日除卻休息,基本都抱著那本《正一納元法》研讀。
怎奈天賦有限,始終不見門檻。
眼下火燒眉毛,不好太費心神。
這一日午時,江隗看那《正一納元法》看得愈發煩躁,索性扔在一邊。
反正有召魂鈴護身,輕易不會遇險。
兩名縣令僅僅是第二境,估計大部分人都不會是李清川的對手。
要是李清川都解決不了……
他一時半會也不可能修煉至第三境,更非對手。
關鍵無處入門,癡看純粹是浪費時間。
他看了眼里屋,隱約聽到寫字聲,會心一笑。
李憐這兩日倒乖巧得很,這孩子自幼受到李清川夫婦的嚴格管教,每日公孫嫻都會親自上課,在家上私塾,如今盡管沒了母親,卻也認得不少字,一個人便可以默默練字,一練一天也不嫌累。
練字的紙,全是鄉里的好心書鋪“送”的。
算算日子。
今天恐怕便要離開了。
拖延了整整兩日,朝廷的人再慢也快到了,如今恢復元氣,恰是最好時機。
他手上已經有好幾百兩銀子,足夠吃喝以及盤下個新店面——江隗打算將骨灰堂開下去,這非常契合召魂鈴,憑此往后或許有更多機遇。
商王朝疆域遼闊,橫跨十萬里,其中池興安這樣的小縣令不計其數。
隱姓埋名,低調行事,不怕官府追查。
守一家店面,總好過給人家打工,居無定所。
至于那些銀子的來路……
這還要感謝李清川。
江隗準備跑路之時便想到了盤纏問題,光是之前公孫嫻的一點文錢,壓根不夠跑路。
李清川當時表示,可以回家去拿。
原來這對夫婦心知龍山縣地處偏遠,扛不住妖鬼橫行,故早早積攢家產,打算舉家遷往赤霄城,只是他們終究沒等到搬家的那一日。
“李兄。”
江隗試圖與李清川商議去處,左右查看卻不見其蹤影,不由一嘆。
他撈起召魂鈴,一個勁搖晃。
枯骨磨牙般的鈴聲回蕩而起,直通魂魄,對魂魄而言相當于不斷敲門,片刻后李清川的虛影便出現在江隗身后:“別搖了。”
“李兄,我知你不愿舍下尊夫人的骨灰,然而我什么狀況你也清楚,還要帶著令愛同行,實在拿不下其余東西,就連這間宅子也只能荒廢,光是拿著李兄的骨灰,已經很辛苦了。”
江隗耐著性子安慰,心中也很遺憾。
他自知體力有限,因而之前與李清川商議,除卻必要的行李、盤纏還有李清川的骨灰之外,不帶任何多余的物件。
店內的其余骨灰則就地掩埋,入土為安,其中也包括公孫嫻的骨灰。
李清川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同意下來。
然而同意歸同意。
臨行之前,總少不了留戀。
江隗觀李清川平生,深知其為人,若非難舍李憐這個女兒,不得不離開,這家伙恐怕愿意與公孫嫻在此長眠,哪怕魂飛魄散。
“李兄應當明白,逃避也無用,為了令愛考慮,我們必須要走了。”
他安慰道:“尊夫人在此長眠,不跟著我們在外漂泊,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李清川凝望著一處骨灰柜,忽然搖頭。
“我知道,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我們趁夜出行會方便些,如今時辰尚早,我試試吧,李兄莫要抱有期待。”
江隗面露遲疑,深知這是李清川的心結,所以他內心一嘆,拉開那處骨灰柜。
其內是裝有公孫嫻骨灰的酒壇。
此前他嘗試過凝聚公孫嫻魂魄,卻以失敗告終,不過今日他神魂飽滿,又熟悉召魂鈴,或許還有一絲成功的可能。
當然……
希望不大。
江隗抱出酒壇,打開蓋子,搖晃召魂鈴。
李清川默默站在一邊,即便明知道不太可能,眼中仍然閃爍著期盼。
難聽的沙啞鈴聲一遍遍回蕩,充斥四野。
“嫻兒!”
突然,只見李清川表情變了,情不自禁喊道。
江隗微微一怔,此刻才看見門外幽幽飄著一道著輕紗長裙的身影,正是公孫嫻的模樣。
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不過他很快眉頭一皺,因為那道影子非常淡,且雙目無神,全無表情。
“李兄,尊夫人回來了,但是她魂魄不夠強大,如今只剩一道殘魂,恐怕沒有往日的記憶,甚至形同空殼,而且也持續不了多久,你要有心理準備。”
江隗馬上反應過來,有些不忍心道。
李清川也有所感應,卻掩不住滿臉的驚喜。
“你去吧。”
江隗心中稍暖,擺手一笑:“咱家陰氣重,白天也能出門,只要不超過方圓三十丈便可以,趁現在帶她出去轉轉……珍惜吧。”
“多謝!”
李清川聲音帶著笑意,一把抓住公孫嫻的手。
他仿佛在腦海中預想了無數遍,馬上拉著公孫嫻去到屋后的一汪湖邊。
黃昏前的最后一縷秋風吹動湖面。
江隗看著兩道魂魄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夢境中的一幕,那年早春微雨,英姿勃發的李家公子立于湖邊舞劍,白衣成影,劍斷雨絲。
公孫小姐一襲輕紗裙,本欲歸家躲雨,卻見湖邊身影,一時看得癡了。
忽然二人目光交匯,時間仿佛靜止。
那是他們的初遇。
此刻時間也好似靜止,他們并肩坐在湖邊,肩貼著肩,公孫小姐雙目仍然癡傻,怔怔看著湖面,李家公子卻不看湖面一眼,自顧自說著什么,所有注意力都在公孫小姐身上。
偶有行人,卻不會影響李清川……此刻他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說著說著天黑了,說著說著他哭了。
一抹清輝不知不覺灑下,映在二人的肩頭,忽然公孫小姐身影愈發透明,原本無神的眼眸卻像是多了幾分神采,終于回頭看向李清川的臉。
李清川猛地意識到了什么,試圖握住公孫小姐,卻抓了一個空。
他孤身站在湖邊,看到了湖中明月。
明月皎潔,偏不照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