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一個人坐在餐桌那邊,啃著爺爺奶奶帶來的燒雞和鹵雞爪,根本就不關心大人們在說什么。
大人們都坐在沙發這里,一個個愁眉不展。不會叫人的小孩,和大人,特別是老人沒有那么親,中間總好像隔了一層,大人們也就經常會忽視他,當著他的面說些什么,也不回避,不在意他聽到會有什么想法和感受。
施光明和徐麗娟兩個人憂心忡忡。碰到這種和醫學搭邊的事,徐媽媽自忖沒有開口的資格,而賴醫生和施醫生兩位,這個時候,他們與其說是要安慰施光明和徐麗娟,還不如說他們是要努力地說服自己。
徐麗娟和三位老人說著洋洋在這個小區,怎么成為了全民公敵,說著說著,她的眼眶開始泛紅。
“沒那么可怕的,麗娟,我們洋洋就是頑皮一點,三歲多的小孩長這么高,能不頑皮嗎?”賴醫生說,“什么XYY綜合征,我內科外科兒科住院部,連婦產科都去了,我們醫院所有的科室我都問遍,都沒接收過什么XYY綜合征的病人,這病要是厲害,會沒有嗎?”
“你媽這話沒錯,什么基因檢測、染色體檢測,我和你們說,現在很多的病,都是檢測出來的,不是生出來的。”施醫生這個老放射科大夫說,“以前只有X光機,查來查去就那么些病,后來有了彩超和CT,被檢查出來的病就多了起來,現在有了核磁共振,就更多。
“我們當醫生的最清楚,這人要是把他放進醫院,所有的檢查都過一遍,就沒有人會沒病的。什么XYY綜合征,就是個噱頭,要我來說,不就是雄性激素發達了點。這也不一定是壞事,我們洋洋,本來就是男小鬼,這雄性激素發達怕什么。”
施光明和徐麗娟帶洋洋去檢測,檢測之后,那醫生也確實沒有提供什么治療方案,連藥都沒給洋洋配一點。他給出的意見,不像是醫生給的,而是教育家給的,就說了小孩生長的環境和教育很重要,這種大而無當的話。
話是這么說,但現實的問題是,洋洋現在幼兒園幼兒園進不去,保姆保姆請不到,施光明和徐麗娟怎么辦?
徐媽媽這個時候忍不住了,她說:“要么洋洋還是我帶到鄉下去,家里的房子那么大,院子那么大,隨他上天入地,怎么折騰都可以,他就是想闖禍,也沒什么禍好闖。”
施光明和徐麗娟兩個人互相看看,施光明又看了看他媽媽,說,我同意洋洋去外婆家。
大家的目光都看著賴醫生,賴醫生這次沒有反對,她嘆了口氣:
“好吧,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反正洋洋這個也不算是什么病,不需要經常去醫院復診什么的,在哪里都一樣。不過,等到他上小學的時候,一定要送回城里來上。”
“這個肯定。”徐媽媽說,“現在我們村里的小學都已經撤掉,沒有了,上學都要去鄉里,這去鄉里,那肯定不如到杭城來。等到洋洋上小學,他也不需要有人帶了。”
這事就這樣定了。
過了幾天,施光明和徐麗娟請了假,要帶的東西太多,他們沒有坐高鐵,而是開車送徐媽媽和洋洋去鄉下。
徐麗娟的老家在蘭江邊上的一個小山村里,一座院門進去,橫豎兩幢樓,呈L型,正對院門那幢三開間的三層樓房,住著徐麗娟弟弟一家四口。
徐麗娟結婚遲,生小孩又耽擱了好些年,結果他弟弟的兩個小孩,都比洋洋大。大的是兒子,學習成績不好,初中畢業沒考上縣重點高中,干脆就不讀書,跟著老鄉一起跑去蘇州工業園區的一家臺資企業打工。小的是女兒,現在在縣城讀初中。
院里側邊那幢兩開間的三層樓房,是徐麗娟爸媽的房子,徐麗娟他們回來的時候,也住在這里。
他們到的時候,徐麗娟的弟弟和弟媳婦,已經把洋洋的房間騰出來,讓他一個人住一間,這是徐麗娟交待過的,這樣,洋洋就是晚上睡覺前想咬人,也咬不到。
到了這里,洋洋感覺真的像是到了新天地,開心得不得了,一個人在院子里,不是爬樹,就是追著雞鴨滿院子跑。還用腳不停地去踢趴在地上的那條老狗,那條老狗懶得理他,洋洋跑開去,撿來一根棍子,一下下抽打著狗。
狗終于被激怒了,“汪”地一聲狂吠,跳起來齜牙咧嘴朝洋洋撲過來,洋洋嚇了一跳,轉身就跑,那狗竄起來,一下就把他撲倒在地。
舅舅見狀,急忙趕過去,喝止住那條狗。
洋洋從地上爬起來,臉上身上都是泥巴,臉已經嚇得鐵青,站在那里人還在發抖。
“活該!”施光明罵了一聲。
就這一下,那條老狗徹底鎮住洋洋,后來他在廣闊天地斗天斗地,卻再也沒敢去惹這條老狗。
施光明和徐麗娟只請了一天的假,把洋洋在外婆家安頓好,大家一起吃過中飯,施光明和徐麗娟就往杭城趕。
到了家樓下,把車在地下停車場停好,上樓進了家門,家里沒有洋洋,顯得出奇的整潔和安靜,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他們互相看看,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洋洋不在了,兩個人其實都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但又不好意思說,說出來太不像是為人父母該有的行為,哪里有兒子不在,不僅不想念他,還感覺如釋重負。
施光明洗完澡出來,看到徐麗娟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頭發已經吹干。外面的天空,這個時候也已經暗下來,而廚房那邊,什么動靜都沒有。
施光明好像猜透徐麗娟的想法,他走過去說:
“我們是不是好久沒有出去吃飯了?”
徐麗娟看著他嘻嘻笑著:“也好久沒有看電影了。”
施光明說:“那還不快點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看電影。”
徐麗娟懶懶地朝他伸出手,施光明握住她的手,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兩個人朝臥室走,準備去換衣服,徐麗娟走在前面,施光明跟在后面,他突然就冒出一句:
“怪不得全世界都要反恐。”
徐麗娟扭頭瞪了他一眼,施光明嬉笑著:“不是嗎?”
徐麗娟抬腳蹬了他一下,沒蹬到,再憋不住,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