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自里面轉出,淡淡道:“老爺臥床,蓉兒忙碌,總得有個主子出面招待潘先生不是?”
賴二雖然不大看得起尤氏這個掌家媳婦,但也不敢落了尤氏的面子,畢竟身份高低分明,在小輩面前可以當爺爺,在尤氏這個掌家媳婦面前卻不放肆。
他當這么多年總管,憑的就是這份謹慎。
是以連忙道:“夫人考慮得甚是周全,老爺知曉,必然欣慰。”
潘又安接過話茬:“賴總管吃過了?要不要也扎一針?”
賴二莫名其妙:“扎針?”
潘又安笑道:“用餐時發現夫人微感風寒,于是扎了一針,很快便好,我看你膝蓋有點毛病,隨口一問。”
賴二聞言,兩眼放光,驚喜道:“真神醫啊,不聞不問,竟能直接看出小人的腿有毛病。”
“呵呵,老寒腿,外加些許風邪之癥,對應足陽明胃末梢的居髎穴、四白穴都有異常,一望便知。”
“能治?”
“能,也不能。”
“潘先生,怎講?”
“這是慢病,需緩治,扎一針能緩解,要根治,得三五年。”
“這般久?”
“賴總管見過能根治老寒腿的?”
“不曾見過。”
“老寒腿最難治療,拖延日久,邪風濕氣擴散,骨痛,畸變,僵死,屆時莫說行走,便是臥床也難以安寧,劇烈骨痛將折磨患者直至死亡,是天底下最難治愈的疾病,沒有之一。”
賴二聽到這里,想到曾經見過的許多病人,全對得上號,先是陰雨天膝蓋酸痛,發展成日日疼痛,并從膝蓋蔓延至全身,骨節變成奇形怪狀模樣,腳不能沾地,便是躺在床上也是日夜疼痛難忍,不要命,卻比要命的病更殘忍,日日遭受極端的痛苦并在痛苦的折磨中逐漸死去,堪比天底下最難熬的酷刑。
于是大驚,噗通跪下:“潘先生,求您高抬貴手,救救小人。”
潘又安搖頭:“難題就在這兒,你這病,去根得至少三年,每天扎一針,得連扎三年,缺一天都會前功盡棄。”
“小人不怕。”
“我怕,我不能日日守在你身邊為你扎針。”
賴二頓時啞口無言,他很想讓潘又安守在他身邊三年,卻又知道那不可能。
別說潘又安,就是他兒子也不可能連續三年每天都守在他身邊。
就算潘又安能做到,他也沒那個資格讓潘又安那么做。
天底下也就皇帝太上皇等寥寥幾人才有這樣的資格享受這樣的待遇。
所以急忙問:“潘先生,有無其他法子?”
潘又安不緊不慢地拋出誘餌:“也有,但耗費頗高。”
賴二卻大喜:“無妨,無妨,便是傾家蕩產,小人也心甘情愿,先生,什么法子?您盡管說。”
潘又安淡淡道:“施針與吃藥。”
“吃藥?”
“對,每年扎一次針,搭配個方子,連吃五年,方可拔除病根。”
“吃多久?”
“每日一次。”
“每,每日都吃?”
“對,連吃五年,祛風散寒,破骨邪,養骨氣,斷一日,補十日,”潘又安徹底打斷賴二的僥幸心理:“除此之外,再無他法,除我之外,也再無人能治。”
賴二頓時凜然,急忙問:“那,那要多少銀子?”
潘又安伸出一個巴掌。
“五兩?”
“五百兩,每年,扎一次針開一次藥,不含藥錢,你自行去藥房抓藥。”
“這般貴?”
“扎針是我獨門秘術,換個大夫扎同一穴位用同一手法卻無同樣療效,藥方也同理,這方子只治你的病,也只治這一年,別人喝了,有害無益,你下年吃今年的藥,也有害無益。”
“這……”
賴二聽完,內心極其糾結。
治病?
還是與蓉哥兒繼續算計這位潘大夫?
二者只能選一。
選一,必然要放棄原計劃,得罪蓉哥兒。
選二,則要冒著骨頭畸變壞死疼痛至死的風險。
怎選?
賴二陷入深深的糾結中。
思索半天,作出抉擇,咬牙點頭:“潘先生,我治!”
潘又安露出一絲笑容:“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賴總管,誠惠五百兩,見著銀子便下針,施針結束給你藥方,晚上就能煎著喝。”
賴二不愿意露富,勉強笑道:“潘先生稍等,小人手頭不寬裕,得去東府跟老娘伸手。”
“請便。”
“小人去去就來。”
賴二心事重重地離開。
尤氏則再一次飛撲進潘又安懷中,摟住潘又安脖子,嬌聲道:“賴二最不是東西,救他做甚。”
潘又安笑道:“他沒病。”
“啊?”
“就是老寒腿而已,注意保暖即可。”
“嚇唬他?”
“何止是嚇唬,是折磨,”潘又安的大手鉆進銀白色鑲金邊的牡丹紋云肩下,恣意把玩:“一年五百兩,五年兩千五百兩,能讓老東西肉疼一陣子,還要天天喝藥,一天一大碗,一天不能斷,這煎熬和折磨,一般人可受不住。”
尤氏微喘著攀上潘又安脖子:“好人,就該這樣,最好把老家伙治死,一了百了。”
“放心,老家伙沒好下場,誰欺負你,我就替你收拾他。”
“小心肝吶,”尤氏瞬間動情,全然不懷疑這話的真偽,她憋了這么多年的熱情,瞬間爆發,全應在潘又安身上,認定潘又安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不管不顧到有點瘋狂。
纏綿許久,尤氏戀戀不舍地離開,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晚上來我房里,我給你留著后門。”
尤氏離開不大會兒,賴二提著一包銀子登門,陪著笑臉把銀子放在桌子上:“潘先生,您數數。”
潘又安笑笑:“信得過你。”
指指長凳:“躺下,準備扎針。”
“哎,好,好,”賴二躺下,看著潘又安變戲法一般掏出一根根長達尺余的銀針,忍不住膽戰心驚:“潘先生,扎幾根?”
潘又安笑而不語,走到賴二跟前,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針,直接扎進氣戶穴,然后是髀關穴、伏兔穴、犢鼻穴、足三里穴、豐隆穴、沖陽穴。
左右兩條腿都扎,扎得滿滿登登。
扎滿后,挨個兒提插拈動。
賴二只覺得各種滋味齊齊沖進頭腦,癢,麻,酸,澀,痛,疼,種種滋味纏作一團又遍布全身,難受至極,恨不能伸手狠撓兩把,可是想到打斷治療的后果,只能強忍。
硬撐許久,撐到拔針,忽然感受到一股熱流自小腹冒出,直奔膝蓋,在膝蓋附近緩緩消散,膝蓋隨之變暖,暖烘烘的,比狼皮護膝還暖和。
膝蓋越來越舒服,仿佛泡在熱水中,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寒意。
神醫!
真神醫!
這五百兩銀子,花得值!
賴二大喜,急忙道謝:“多謝潘先生。”
潘又安笑笑:“收銀子治病,這是本分,用不著感謝。”
又取筆墨寫了一個方子,遞給賴二:“照方抓藥,一劑煎三次,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熱喝下,每天一碗,不可間斷,一年后再扎針時,我依據你的體質再出一方,如此持續五年,必然拔根。”
賴二拿到方子,連連道謝。
出門,直奔榮寧街上的安平醫館,大咧咧地把方子拍在坐堂大夫面前:“老孫,給我瞅瞅,這方子治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