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她在哪里,不好意思問就算了,你就報我的名字??”
小D有點無語。換任何一個人遇到汝安這樣的初中同學都會無語。
“我……我不是故意把事情變成這樣的……”
汝安的臉黑得跟在幾內亞走了一圈挖了一趟煤一樣。小說里形容一個人臉黑可能有很多種原因,不過汝安臉黑不是因為覺得尷尬,純純是軍訓曬的。
事情要從某人在學校大門口發呆開始說起。汝安只是決定了要來見她一面,但是這個紙上談兵的計劃完全沒有結合過實際。最大的問題就是怎么進學校去。
不過汝安很快就發現門口保安完全沒有檢查校園卡的意思,這所學校似乎也沒有人臉識別,一個大膽的計劃隨即浮現。他大著膽子,穿著尚未換下的軍訓服,大搖大擺地迎著門衛狐疑的眼光混進了她的學校。門衛倒沒有懷疑他的身份,但是沒有軍訓就黑成幾內亞人的學生確實不多見。
然而事情并沒有向簡單的方向發展。進來了汝安才發現班上的學生已經被分好班級組成連隊,整整齊齊碼在了操場上,如同家里的煎鍋上煎的烙餅,灑滿了花花綠綠的蔥花。
蔥花不僅多,長得還都一樣。
汝安膽子再大也不敢混進連隊,只好硬著頭皮在每個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挨個查看新生名單,想看看她在哪個班級。說實話被汝安這樣的人喜歡真的蠻倒霉的,這樣的行為對于一個女生來說屬實步入了嚇人的范疇。
一邊小心翼翼躲避著一層層樓巡查的校領導,被校領導攆著東躲西藏團團轉的同時,汝安失望地發現并不是每個班級都有點名冊,更多的教室只能一個個課桌去看它的主人姓甚名誰。
就當汝安近乎絕望,想著估計要等到晚上軍訓結束再挨個大海撈針的時候,不出預料還是作為鬼鬼祟祟的潛在小偷被抓了。汝安趕緊聲明自己附中的學生身份,說自己是來找人的,不然真有可能被帶去喝茶。
然而茶還是喝了。出乎意料的是,校領導在聽說汝安是來看朋友的時候,雖然把他領到了教導處,但是卻是為了詢問他朋友叫什么名字。
這個看朋友的故事是十成十的真實的,只不過順序有點不對。首先沒能和某人上一個高中,某人要去外地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了、這三點都是真的。
只是汝安要看的是一個女生,這件事情涉及早戀;其次人家女生不一定把他當成朋友,是汝安刻意模糊了朋友的定義。所以一定程度上汝安是利用了校領導的好意。
思來想去,汝安報出了另一個名字。
“我我我我我……”汝安假裝在跟小D很親密地聊著家常,畢竟剛剛建立的人設是出國的好朋友再也見不到了。“……我我不是,我沒做好心理準備——”
“——得了吧!你奶奶的你有膽子走這么遠來沒膽子見她?我看不起你。”小D摘下帽子在樹蔭下扇著風,一臉無奈地笑著。笑得汝安心里有點發怵。
小D在學校里是校霸,嚴格說起來汝安還是有點怕他的,因為他經常在學校里惹事,嘴里掛著打人堵人去哪里花100請人站場子之類的話,偶爾還會帶著一身傷來學校。還有他手腕上換個不停的名牌手表,似乎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氣。
但汝安覺得他是個好人,以前住一個宿舍的時候他會把手機借給汝安玩,給他們看從來沒看過的小電影,還會陪著汝安他們打籃球。他籃球打得很好,性格也很豪爽,還有個非常漂亮的女朋友——雖然后來分手了。
大家都蠻喜歡他的。
“哥……大哥,我也是沒辦法我我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辦,這個學校我只知道你在,還有另外一個是女生我不好意思叫……”
“你慌什么?爺們點行不行,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個班,待會兒可以幫你問問,但你不是跟那些領導說來看我的嗎,看完我就得回家了吧?”
汝安愣了一下,轉過頭去正好對上教導主任慈祥的笑容,心里一沉。小D說得沒錯,看來這最后一面見不到了。
“唉,廢物。回去吧!你這一打岔剛好我還能歇會兒。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剛那逼教官還準備讓我們唱歌來著,什么鬼強軍戰歌,老子真是……唉。”小D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一瘸一拐地踱回了隊伍,那群綠蔥花在烈日下歪七扭八,一個個蔫不拉幾的。
“那……那那那……我還有話跟她說……”汝安還是不死心。
“今天晚上。我知道她有偷帶手機,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回應你了。”
不知道小D說的回應是不是自己要問的事情,但小D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也根本沒在意汝安沒說的感謝。
笑得像彌勒佛的教導主任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身邊,冷不丁地拍了拍汝安的肩膀,好像是看出了汝安的不甘心想安慰他。
對于一個上了年紀的,一群上了年紀的大人來說,孩子間這樣誠摯的感情是值得維護與珍惜的,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教導處有的老師甚至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可是他們不知道現在的孩子思想不單純,汝安的行為充其量也就是早戀未遂。
走出校門的那一刻,繁華的夏末又一次撲面而來。汝安摸了摸兜里剩下的77塊錢,望了望牌子寫著馬蹄糕的商販,攤位上的一瓶農夫山泉。汝安帶的水早就喝完了,他有點后悔沒在她學校的飲水機裝一點。
咽了咽口水,他轉身向著家里走去。
走回去的話,雖然要走將近五十分鐘,但是可以省下兩塊錢,而且如果等不到公交車,還不如走路快。汝安是這么想的。
而且都黑成這樣了,也不必在乎這一點陽光吧?
況且這一路也并不難熬,至少過去喜歡她的點點滴滴也在不停染著汝安腦海的每一個角落,五顏六色挨個渲染,此起彼伏像是壞掉的顯卡有著缺色的壞點,染啊染啊,最后染成無盡的黑色。
汝安喜歡她三年了。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追求一個女生對于任何一個男生來說也總歸是有機會的,只要抓住一次,她就會為你閃耀。
汝安本來也是有機會的,如果他沒有大海這樣的競爭對手的話。
大海和汝安長得很像,許多人都說他們像雙胞胎。汝安覺得沒什么,但是大海很忌諱跟汝安有相似的臉,所以他換了發型又改了衣品,仿佛要和昔日的朋友劃清界限。
對汝安來說,他們確實算是朋友來著。如果他們沒有喜歡上同一個女生的話。大海就像是汝安的PRO MAX ULTRA版,學習性格家境特長都穩穩地壓汝安一頭。
而汝安唯一和大海平起平坐的區域在體育,還是因為小時候頑皮被媽媽追著打練出來的。
這樣巨大的差距下,大海自然不會把汝安當成競爭對手,但是對于一個成熟的追求者來說,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換做是汝安也會這樣做的,所以他很難去恨大海。但是這樣兩人總歸是做不成朋友了。
回到在自己幾平米的小房間的時候,鄰居家的飯菜香氣從四面八方涌來,最香的是某一家做的炒菜,似乎是在炒辣椒。
家里面空空蕩蕩的,父母還沒有回來,夕陽懶懶的掛在老舊的窗戶上,紗窗在很多年前就因為變形打不開了。汝安沖了個澡,輕車熟路淘了兩筒米煮。家里有剩菜,所以也暫時不需要再開火。
于是他又爬回自己的小房間,躺在堆成山的小說中間,腦子放空,思維深入到每一個回憶。
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她的啊?是幫她搬電子琴去她家的X5上,看著她感謝司機的時候;是看她不小心把書包落在樓梯間,自己碰巧攔下校工守著書包等她回來的時候;是看她因為好朋友要出國捂著嘴流著淚說著祝福的時候;還是看她沒吃午飯低血糖去幫她買巧克力的時候呢?
如果要定性的話,汝安不知道這些屬于什么行為,他做這些只是因為想去做。在汝安眼里她就是很溫柔很天真,仿佛這個世界沒有給她過挫折,這個社會會寵著她長大,他也希望這個世界能夠溫柔對她,讓她一直天真爛漫。
“我的答案是,對不起。”手機叮的一下,屏幕亮了又黑。
汝安早就知道,結局已定。
“汝安,別玩我的手機了,下樓幫媽媽買點油,家里的用完了,順便帶一瓶啤酒,你爸今天回來,我也能喝點!”媽媽的聲音從廚房的轟鳴聲里傳了出來,似乎是對汝安不來幫忙反而玩自己手機感到不滿。
媽媽是家里的話事人,爸爸常年出差,于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聽媽媽的話。在汝安印象里,家庭地位好像不一直是這樣的,但是從某個時候開始,爸爸開始對媽媽言聽計從。
爸爸是這樣,于是汝安也是這樣。
他踢了踢一個布質的小凳子,它是灰色的,中間是空出的那一塊裝滿了千紙鶴,整整520個。本來是給她的生日禮物。凳子是他省了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在學校小賣部買的,千紙鶴是自己偷偷在自習課上一個個手折的,最下面的歪七扭八,最上面的最大最簡潔。滿滿當當差點就裝不下。
還有一封信,挑的小賣部里最好的信紙和最好看的信封,也是滿滿當當的五張紙,就放在最大的那個千紙鶴上面。
他以為他們有個愛在黎明破曉前的相遇,即使不能擁有日落黃昏時的浪漫,也該有機會見證她午夜降臨前的柴米油鹽。那樣他還能打個紅包去看看她拋棄所有追求者選擇的正確答案,在觥籌交錯間真心祝福她自此圓滿。
然而他把凳子踢進了書桌腳下,就好像自己一瞬間給它判了死刑,而不是自己被判了死刑。
真好啊,不用再藏了。
“知道了!”
他大聲地回應,轉身拿著鑰匙下樓買醬油去了。
“什么時候開學啊,要不要爸爸送你?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有沒有洗發水?媽媽給了生活費沒有……”晚飯的時候爸爸不斷給汝安夾著豬腳,汝安很明確地表示過自己很討厭吃豬腳,但每一次豬腳和爸爸同時出現,他碗里的豬腳總還是吃不完。
明天就開學了,你怎么現在才問?我媽會開車你不會你操心什么?洗發水什么的學校有得賣帶過去能累死。汝安腹誹。
在這個家里,爸爸的抱怨總是最少的,但是話總是最多的。而媽媽正相反。
汝安不想再聽這些無謂的問詢,起身說了聲我吃飽了就趕緊去廚房放碗,然后一頭鉆進自己的小房間里關上了門。
“那生活費——”
爸爸有些不依不饒地推門進來。汝安很討厭他不敲門的習慣。
“我媽怎么什么都不跟你說啊?”汝安頭也不抬打斷他,眼神在手里的書上游移。明天就開學了,但是自己的小說還沒看完,對他來說今晚就是最后的狂歡。
“給了給了,錢從來就沒少過他。你老操心這種事情干什么?我跟你說你那個衣服,說了多少次,不要放在凳子上,你要不要洗的……”媽媽的聲音在客廳忽遠忽近,好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過來。
“又開始了……”爸爸不愿聽嘮叨搖搖頭轉個身陽臺澆花去了,走之前還不忘給汝安的房間門留一個縫。他只是喜歡說話不是喜歡聽別人說話。
汝安嘆了一口氣,放下手里的那本名叫上海堡壘的書,爬下床熟練地去關門,然后又爬回床上,偷偷打開了空調。
家里只有一臺空調,是父母執意裝給汝安的。父母的原話是:“你好好學習就是我們最大的收獲。”對他們來說汝安成材是這個家庭最大的期望,所以所有的支出都要給汝安讓路。
父母對自己的好是真的,在這一點上他們總是統一戰線。但是開空調對汝安來說從此變成罪惡的事情。他只敢偷偷地在睡前開一會兒,不過爸爸偶爾也會來自己房間乘涼。然而汝安很討厭跟別人分享自己的房間。但是他是爸爸。
汝安也有說過自己不需要空調——其實他更希望一個安靜的空間——但是得到的回復還是:“你好好學習就是我們最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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