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九年正月。
假期結束后的第一次朝會,群臣在吵架。
鈔法改革事關重大,所有的官員都認為需要改,但是怎么改卻有很多爭執。
一些傳統文人認為應該仿照漢唐時代,以銅鑄造錢幣,金銀也鑄造錢幣,三者以一定的比例兌換。
夏原吉這樣的實干派則認為,要改就好好改,事情全部說清楚,不要出現寶鈔、金票兩種貨幣。
姚廣孝為首北方派官員,他們深受色目人、蒙古人、天方法的影響,思維邏輯和南方存在差別,主張貨幣政策應該配合茶馬、朝貢等外貿。
各方人馬吵不出一個結果。
一直到了元宵,朱棣按照以往的習慣,在南京城舉辦了盛大的燈會,和文武百官同樂,還接受了不少國家使臣的跪拜,大明土司也有官員前來道賀,送上了不少禮品。
元宵之后,朱棣按照習慣,先是上早朝,處理一些政務。
明朝的朝會,有些辦公室性質,類似于縣衙每日升堂處理案件、政務,只是規模更大。
朱元璋更是將朝會當做了辦公室用,很多事情都是朝會上決定的。
朱棣雖然也勤勉,但一些重要的事情,還是會在書房開小會做決定。
坐在書桌前,這位勤勞的皇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就這樣小憩了一會,宮殿中的太監自然不敢打擾,只是安靜的侯在一旁。
半晌之后,朱棣悠悠轉醒,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妙云,今天是要……”
話只說出一半,就忽然停了下來。
朱棣這才想起,徐妙云已經不在了。
他有些出神地望著宮殿頂部的磚瓦,旁邊的太監、宮女此時已經連大氣都不敢出,也有一些服侍朱棣多年的老人,忍不住偷偷抹眼淚。
自從皇后死后,宮里的老人發現,這位萬人之上的天子,身影似乎變得更加孤單了。
黃儼悄悄上前,叫了聲:“陛下。”
朱棣看向他。
黃儼道:“您昨日說了,讓臣提醒你,今天要接受土司的覲見,您看是不是……”
朱棣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心情,沉聲道:“讓他們一個個來吧。”
說完這句話,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多問了一句。
“舊港宣慰司的土司也在吧?”
黃儼連忙道:“是的,舊港宣慰使之女,官銜同知,也在這些人里面,她是正月入京的,當時百姓和官員正好放假,不少人都聚在秦淮河上,看她的香船。”
“香船?”朱棣問。
黃儼立刻道:“民間都說舊港的是香船,每日都會焚燒各種奇香,整個南京城都可以聞到呢。”
朱棣眉頭微皺,稍微有些不悅,但還是好奇的問道:“她這陣勢比起洪武年間劉淑貞如何?”
黃儼道:“遠勝之。”
劉淑貞乃是貴州土司宗氏的首領,她在洪武年間入京覲見明太祖,當時她身穿不同顏色和花紋的開襟圍裙,將一頂具有貴州特色的帽子壓在仔細整理過的頭發上,讓大明的滿朝文武都贊嘆不已,更是受到了馬皇后的熱情接待。
朱棣又問:“比起奢香又如何?”
黃儼道:“陛下,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么?”
黃儼心里一喜,知道這是一個上眼藥的好機會,立刻說道:“元宵燈會期間,施同知騎著一頭白象入京,當時萬人空巷,百姓和官員,甚至府里的小姐、丫鬟,全部走出來想要見一見蠻女的儀飾。”
朱棣這才想起,說道:“朕記起來了,太子妃匯報過這事,說是她服冠不合禮儀,已經讓宮中女官前去教導。”
黃儼沒有多說,只是笑吟吟地說道:“想來是這施同知生長在海外,不知禮數,這才惹惱了太子妃。”
朱棣嗯了一聲,心里猜測太子妃不喜歡這位施二娘子。
這種和女眷之間的交際,一般是皇后負責的,以前是徐皇后接見這些海外的女權貴,貴州的女土官就有不少,她們若是進入京,皇后免不了好好照顧。
一些大明朝貢國的君主,也會親自過來朝貢,帶上自己妻子、女兒、婢女也是免不了的。
皇帝也不便接見這些女性,大多是交給皇后負責。
徐皇后死后,朱棣也沒有立后的心思,這些事情也就交給了太子妃。
以往女土官不知禮數,太子妃也只是提醒一下,這樣特別派出一個女官去教導……
看來是很不喜歡這個舊港的女土官。
朱棣也不喜歡。
“她就最后一個見吧。”
“諾。”
又是一陣復雜的接見。
因為貴州設省,不少土官特地來了南京,想要從皇帝這里探探口風,朱棣自然知道,應對的也是滴水不漏。
就這樣忙到了下午,朱棣終于見到了最后一個土官。
來自舊港的土官。
施夢生身穿朝廷御賜的官服,頭戴漢人男子官員才會戴的烏紗帽,只是外加裘皮暖耳,配著她那張紅彤彤地小臉,讓人想起冬日的暖陽。
見到施夢生,朱棣心里稍微有些理解了朱瞻壑,確實是一個美人。
施夢生先是按照禮節跪拜朱棣,之后才起身說起舊港宣慰司這些年的事情,其中的重頭戲自然是南洋貿易公司的建立。
“……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公司憑借西洋航線的壟斷權,已與數個南洋國家建立了穩定的貿易關系,進口了大量的香料、寶石、象牙等珍稀貨物,同時出口絲綢、瓷器、茶葉等我大明特產,深受海外諸國歡迎。”
“三寶壟的一些特產也得到了當地人的喜好。”
“目前,公司的收入主要來源于貨物買賣的差價、航線的運輸費用、以及出售令旗所賺取的費用。”
“對于沒有令旗的船舶,我們本該擊沉,但是我司是第一年開戰業務,考慮到一些組織不知此事,我們南洋貿易公司的船隊僅僅是扣押了他們的船舶。”
“一些走私的海商,我此次也一并帶回了大明,聽候陛下的發落。”
“據臣等初步估算,去歲公司共獲利約白銀兩千萬兩……”
聽到這里,朱棣忍不住叫出了聲:“多少?”
施夢生微微一笑:“去歲公司獲利折算白銀約兩千萬兩。”
朱棣問道:“不可能,鄭和的船隊吃下了如此多的貿易份額,你們怎么還有這么多的收入?”
“回稟陛下。”施夢生解釋道:“我們不僅僅負責各國和大明之間的貿易,也壟斷了各國之間的貿易。”
“去年公司的船隊更是和滿者伯夷的戰船發生了交戰,靠著燃燒火器,這才取得勝利。”
“若是不出意外,整個南洋的航線,都將被我們壟斷。”
朱棣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即使這樣,你們也不至于收入如此高。”
施夢生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鄭和船隊有一奇人。”
“據說乃是鄭公公的義子,此人善于堪輿,他匯總了船隊,以及當地漢人提供的水文資歷,確定了爪哇之下還有一個洲。”
“該洲被命名為黃金洲,上面有著大量的礦藏,我們發現了金礦、銀礦、鐵礦、煤礦……”
“就像是公子所言,黃金洲是一個礦車上的大陸。”
朱棣眼神瞇起,他冷冷地問了一句:“你們私自開采了金銀?”
施夢生神色平靜,道:“我們不敢,但是滿者伯夷的王公,還有不少漢人都有些蠢蠢欲動。”
“那你們這兩千萬兩白銀的收入是從哪里來的?”朱棣問。
施夢生平靜地說道:“公子臨走之前,要求我們在黃金洲北岸尋找優質的煤礦和鐵礦,并讓內官監和我們簽了一份合同,要求我們打通黃金洲到順天府的航線,無論我們開采出了多少煤炭和鐵礦,他都會購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