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之后我們去后面食堂吃飯，因為早上的課和上午的課靠得太近，中間只有一個鐘頭，所以即使是走讀的學生，也大部分留下來在學校吃早餐。

我雖然離家不是很遠，但本來就不想回去，加上家里人又不愿我回去。本來我還想住校的，可是家里房子實在太多，半是為了省掉住宿費，半是對我有選擇地關懷，才沒有讓我住校。

所以白天我都在學校，中午也在學校吃飯。午睡的時間就趴在桌子上瞇一會兒。吃早飯時照例和小薇一起，她買菜我買飯。

吃飯的時候問她怎么了，

“我弟弟和人打架了，在縣附中，我家里人都不在家，就我們兩個。”

我不知道該做什么，就問她打算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我弟弟平時一點都不調皮，可乖了。從來沒惹過事。一定是別人欺負他了。一開始他還不和我說，我鄰居和他一起上學回來的時候告訴我的。說今天晚上有人要堵他！！”

“那到底因為什么？”

“我現在心里亂得很，什么也不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這個事讓我們都很擔心，午間下課的時候何琳也跑過來問。她們以前是一個初中畢業的，挺要好。但小薇只是告訴她沒什么，就是心情不好。

顯然陳琪是嫉妒她告訴我而不告訴她，臉上顯出刻薄而做作的生氣，說：“你再不說以后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不管就不管！我不想說你別問我！”

小薇的回答堅決果斷，猶如失控的火車一般肆無忌憚。

午飯的時候小薇不想吃飯，我從后面幫她買了面包和牛奶。她接過之后一如往日那樣說聲謝謝，只是表情多了一份讓人心疼不已的淡漠。

當金黃色的小面包吃到一半的時候她面帶茫然地問我，“菲菲，我晚上想去我弟弟的學校里去看看，本來想找個男生一起去，可我和他們都不太熟。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好，這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這樣的事我也沒處理過，不知道到那里能幫什么忙。”

我的回答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果斷，我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只是不想看著溫柔的讓人憐愛的小薇受傷，如果我能稍許撫慰下她的彷徨和不安，也覺得非常榮幸和欣喜。

“我都想好了，晚上去了我們和那些學生好好說，我想他們也不能不講理吧，如果真是我弟弟的錯，就讓他陪個禮就行了。如果真不行我就把我弟弟帶回去給我爸爸打電話，或者讓我舅舅來。我舅舅很忙，我不想麻煩他。”

小薇的臉上有讓人心疼的憂郁。那憂郁仿佛自有生命，在她的眉宇之間，甚至于麥黃色的頭發中間悄然流動不已。

如果可能我多想把這憂郁一把抓住，丟到窗外冷冽的寒風里，讓明媚的陽光取而代之。可我只能看著它在我面前令人心疼地流動。

“那你怎么不讓八班那個男生去呢？”我小心地問。八班有個男生在追她，還給她送過禮物。是毛絨絨的考拉，在縣城很難買到，聽說是讓人專程從BJ帶來的。

“其實我不喜歡他，他給我的東西都退給他了。”說完，她又覺得為難地說：“你要是不方便去也沒事，我自己去也行。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這也正是小薇體貼的地方，總是不想給人帶來麻煩，而又內心善良柔軟。我想這樣的心地本來只適合生長青青草葉。如今想來，那仿佛宛如幻夢般美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小薇，我想你誤會了，我一定會幫你的。這你就不要說了。只是我怕到時候我們解決不了。”

“我只是想有個人陪著，其它的你不用擔心。”說完將牛奶推開，“這個我想你能理解！總之謝謝你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算是答應。我覺得友誼這東西并不需要豪言壯語，很多時候，其實只是一種適當的撫慰。如恰當的時刻聽到某種溫馨的語聲，就像兒時的搖籃曲。當然對于我來說，搖籃曲總是少有記憶，不過它有著我想象里的美好。

于是我向住校的學生借了自行車，做好去的準備。

晚自習結束牽了自行車出去，我沒有把這事告訴小左，只是讓他先走，本來如果他去我想一定能解決，可我想小薇可能不太想讓他知道或者參與這事。

這女孩子的性格我多少清楚一點。而且她真的想找人幫忙擺平這事的話，也根本不用找小左。她有很多朋友，而且很善于處理關系。所以我也沒再多事。

我們一人一輛自行車。騎自行車會感覺風很大，風在清涼路燈下不時卷起或大或小的沙塵，灰暗臟的沙，腐蝕著我們的青春。地上到處是冰，或者是很厚的凍土。風直往身體里鉆。

不過因為是幫小薇，心里抱著一種英雄一般的氣概和光榮。所以在冷風下似乎又有一種自豪感。風里有一種燃燒般的寂寞。

事隔多年的如今，當我寫到這里時，那晚的星星和凸凹不平的路仍在我的回憶里蕩來蕩去，夾雜著的是自行車光當作響的聲音。

每年冬天我回家，當某一個寒冷的黑夜來臨，也許當時我剛好走過舊日的一個拐角，我都會自然而然想起。

它們已隨時光流逝于某個遙遠的往日，可它們又總能穿越時空，飛鳥一般再次回旋落在我的手中。

這是美好的時光。只是當我寫下它的時候，它已如雪上的方字。雪早已融化，也遲早必然會融化，我沒有對它拍照。所以它終會消失。

到縣附中只要十分鐘，就在我們學校南邊，到了之后一直等到學校里空無一人，也沒有見到小薇的弟弟。我又和她去她家里去。

小薇的家很遠，我們就在冷風的呼嘯中講話，有時并排騎車，大多時候為了安全都是前后。我們的話語不多，本來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想到這時的小薇可能不太想別人說話，她只需要安靜。

我不知道這樣的猜測是否正確，只是這是她一貫的特點。所以每一次談話大部分都是她來挑起，她或者是怕冷落了我，或者是因為擔心，或者她也很寂寞。

當然我們談話都不多，因為我們都不是多話的人，心里似乎都可以裝無盡的秘密。

“陳薇，其實我什么都不羨慕你，就羨慕你有那么多朋友！”

不知如何談話進行到了這里，現在不能記得很清了。當我說到這話時，我卻聽到了這一生至為溫暖的話。它是青春里的一個逝去的光點，只是如今它還亮著，并且一直會亮著。

這一輩子都不會從回憶的灰白墻壁上抹去。

“其實菲菲你不知道，我和何琳并不太好，我不太喜歡她。其它那些人只是說說話罷了。我心里的事從來不和他們說的。在咱們班上，我就和你最好了。這是真的，他們根本不懂我不了解我。”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好在是在騎車，風吹來吹去，心又暖又慌亂，小薇大概也沒察覺到。

我一向覺得自己非常平常，甚至很多時候還很自卑，有時還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突然聽到這樣的話，首先的反應是不明所以，因為我老覺得不是那種能讓人高看一等的人。

當我在驚訝和沉默的時候，那時剛好過縣城里破爛的影劇院，小薇又說，

“因為你很善良，而且很真誠。不像那些人只會說假話，太虛偽了，讓人害怕，都不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和那樣的人交往，就像隨時會掉進坑里一樣。”

這話讓我挺震驚和意外的。對于交友我一直沒有自信，不敢輕易承認自己是別人最好的朋友。我一向都是不知不覺地走入別人的中心，而自己卻并不知道。

小薇這話一直記得明白，因為這話語里留著我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