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山村,林淮北一路狂奔。
她沒有鞋,她不認(rèn)識路,但是她必須逃走!
她不能讓他們給賣了!他們要賣了她!死活都行!
那天弟弟告訴她,她已經(jīng)被結(jié)婚了,她都嚇傻了。
可是最嚇人的事兒還不在這個,正子親口告訴淮北:“爹媽已經(jīng)拿定主意了,十月一就拿繩子把你捆到樊家去!”
聽了這個消息的淮北,眼淚撲簌簌不停地掉,擦都擦不干,她捂著嘴不敢哭出聲,可還是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就要暈過去了。
好容易倒過一口氣兒來,淮北好小聲兒地嗚嗚咽咽:“我不信!我不信爸媽對我這么狠!”
正子圍著淮北的床鋪轉(zhuǎn)了倆圈兒,一跺腳:“大傻子!什么時候了你還信他們?你真以為你是我姐?你也不想想,這是哪兒你記得不?這個村兒叫啥?哎,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個縣不?你瞅著也是個聰明人,你說你咋不動腦子呢!”
淮北噎住,她淚流滿面地抬頭看著正子:“弟弟,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正子看著淮北滿臉恨鐵不成鋼:“我今兒跟你說的都是實話!我跟你說我也不是那么好心眼兒的人!我想考學(xué)!我不想指著賣你身子的錢去討個嫂子似的老婆混一輩子!信不信由你!”
淮北渾身發(fā)抖地盯著弟弟,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扭頭看向了房梁。
正子被淮北瘆人的眼神兒嚇到了,他有點兒結(jié)巴:“你……你可別尋死覓活的!村頭兒王姐姐,不樂意嫁到山里給她哥換親喝了農(nóng)藥,還沒咽氣就讓她爹給做主跟人栓了陰親。娘家收了四萬五連身裝裹都沒給她置!你……你就不怕還沒咽氣就跟個沒見過面兒的死男人裝一個棺材里?”
這情景實在是惡心,惡心得正子抖了抖肩膀兒才把話說完全了。
淮北又驚又怕,憑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她看房梁的眼神兒終于是收回來了。
正子一跺腳扭頭就走,臨走之前他頓了頓,隨手扔了一個手機到淮北炕上:“姐……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淮北抓起手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她顫抖著手指給周楠爾發(fā)了一條微信:老板!救我!
良久,淮北的手機閃了閃,周楠爾懶洋洋地回了一個特別萌的表情:納尼?
已經(jīng)有塊兩個月沒出屋的淮北跑得不算快,山村的土路很快扎破了她細(xì)嫩的腳掌。
天還沒有亮,缺月掛疏桐。
淮北緊緊地握著手機,一路向周楠爾給她發(fā)的位置用盡全力地狂奔而去。
身后傳來了吵吵嚷嚷一幫男人的聲音,手電筒的光芒點點,有人來追她了!
淮北眼淚嚇得滾滾而落,她聽到了吆喝聲,她聽到了鐵锨劃地的聲音,她聽到她爸粗著喉嚨嚷著要把她捆回去!
手電光越來越近,怒吼的聲音越來越近。
不知怎地,迎面兒好像也有人影幢幢朝著她沖過來。
淮北覺得自己活脫就是一只被圍獵的兔子,睜開眼就是八面埋伏!
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路面兒高低不平,身前背后吆喝陣陣,淮北心慌到了極處,腳下一滑“啤哩噗嚕”地轱轆到了路邊兒的玉米地里。
腳踝刺痛!她是死死地咬住了衣領(lǐng)兒,才沒叫出聲兒來。
土路上迎面兒跑來很多拿著鐵鍬、舉著手電的男人,為首正是氣急敗壞的樊貴。
他迎面兒截住匆匆趕來的林朝忠,表情十分猙獰:“老丈人,俺媳婦呢?真跑了?”
林朝忠掂掂手里的繩子,倒是胸有成竹:“毛丫頭兒,腳掌嫩。她能跑到哪兒去?左不過這個村兒唄,追!咱二十多大男人還降不住她咧?”他扭過頭:“正子!你眼神兒好,剛才看那死丫頭往哪邊兒跑咧?”
淮北瑟縮在路邊兒的水溝里,覺得樊貴拎著鐵鍬,簡直就站在她腦袋頂上。淮北要嚇?biāo)懒耍幢庇X得自己的牙關(guān)在“嘚嘚”打顫!淮北努力地把手指頭填在了牙齒之間!她摒住呼吸,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丁點兒聲音!
這情形只在她噩夢里出現(xiàn)過,她真是沒有把握,這一次自己能逃出去。
以及……這真不是噩夢嗎啊?淮北好想尖叫!
不,不能尖叫!她得用盡全力降伏住自己,才不會大聲哭喊著一腦袋撞到石頭上碰死!
她不能死在這兒!他們會把她和陌生男人埋一起,永遠(yuǎn)不見天日的!
太惡心了!
一陣陰風(fēng)自頭頂刮過,本來就不圓的月亮慘白著一張面孔,像是煩透了人間的糟心事兒,那月亮隨手拽了一片厚重的烏云遮在了自己臉上,徑自躲懶睡去。
天光晦澀,山村的路上就愈發(fā)慘昏昏的了。
有個粗嗓兒的男聲說:“怪了,我剛看見有個女人影子在這兒一晃咧。”
手電光四下亂晃。
淮北縮在溝里一動不敢動,她聽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好大聲!
樊貴揮著鐵鍬朝著路邊兒的莊稼地劃拉:“莫不是跑到玉米地了?”
有個男人不悅:“貴兒啊!你媳婦兒跑了也別糟踐我家莊稼啊!”
就在這么個當(dāng)兒,淮北清清楚楚地聽見正子的聲音清清亮亮:“俺看清楚了,那傻女人往山根兒跑了。”
樊貴狐疑地往正子指的方向看去:“哪有人啊?正子,你看清楚了?”
正子大聲說:“看清楚了!她是俺姐!俺能不盼她落個好歸宿?往山根追去吧!沒錯兒!”
淮北心有所動,輕輕地抬了抬頭,正子一腳朝溝邊兒的土坷垃踢了過來。
略抬頭間,淮北分明看到……正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正子帶了所有男人轟轟烈烈地朝山邊兒追過去了。
那天沒月亮,就越發(fā)顯得:黑山巍巍,鬼影晃晃。
這人間看著,怪嚇人的。
眼看著村里的男人們罵罵咧咧地走遠(yuǎn)了,淮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想站起來,腿一軟又坐倒在土溝里。她想走路,可是腳踝疼。剛才太緊張,現(xiàn)在動都動不了了。
正在這么個心似油煎的時候,淮北只覺得不遠(yuǎn)處的溝里,有道軟弱弱的幽藍(lán)色光亮一閃。
淮北嚇得幾乎翻到玉米地里。
誰知,那人好小聲地問她:“你是淮北嗎?”
好熟悉的聲音啊,林淮北揉了揉眼睛仔細(xì)看。
那個人舉著手機湊了過來,藍(lán)幽幽的手機光芒映出一張白森森的面孔——居然是周楠爾!
周楠爾特小聲兒地跟淮北好商好量:“我是用手機定位找到你的。怎么樣?咱跑不跑?”
24小時后,林淮北茫然地坐在自己帝都的出租屋里,覺得特別魔幻現(xiàn)實主義。
她的出租屋不大,是一個很小的老舊單元里十平米的一個房間。這里的布置得也很簡單,一張單人床占了屋子一小半兒的地方,房間也是陰面兒的,不怎么見得到陽光。
但是這已經(jīng)跟她老家的那個雜物間比起來已經(jīng)是天差地別了!她的房間里有簡易衣柜!有寫字臺!有折疊工作椅!椅子上還鋪著可愛的毛絨絨軟墊子!
鋪著粉紅床單的單人床上好仔細(xì)地架了蕾絲邊的公主帳,床頭附近還掛了一串金黃色的小夜燈。打開之后就是“卟零卟零”的亮閃閃!這個房間里還有過盆栽呢!
這里有WIFI!打開手機附近有上百家外賣可以點!推開窗子能聽到車水馬龍的城市喧囂!雖然有點兒簡陋,但是毫無疑問,這個房間才屬于現(xiàn)代社會的陽間!
林淮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比較放松地坐在了有軟墊的床上,疲憊地眨眨眼,覺得自己暫時安全了。
可她沒辦法騙自己:她對這個“家”也很陌生!就像對老家一樣陌生!
她不記得這里的地址,是開了一宿車把她偷運回來的周楠爾把她送回來的!
她也沒有這里的鑰匙,老板周楠爾在單元門外的雜物堆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把鑰匙來!
周楠爾告訴她:這個單元她已經(jīng)住了三年了!
可是她依舊什么都想不起來。
不過再三看著淮北的臉,周楠爾又含糊了:“說真的,你是淮北嗎?你真是林淮北嗎?我怎么越看越不像呢?”他悄悄地把淮北拉到屋里,神情很有幾分鄭重其事:“你……你看哈,這兒也沒外人,老板我高低也算把你從溝里撈出來的,你就跟我說個實話唄,你……你別是個間諜什么的吧?來偽裝我們淮北,圖個一般人兒的身份什么的……你告訴我……沒事兒……我保證不說出去……”
淮北很頹地看著周楠爾,依舊試圖輕聲軟語地給他講個道理:“老板,哪國間諜能讓爹媽收三十萬彩禮給賣了啊?你看看我這樣兒,我有那當(dāng)間諜的福氣嗎?”
周楠爾上下打量了淮北一番,嘬著牙花子嘆了口氣:“也是!那什么,我就姑且認(rèn)為你是淮北吧。那個……淮北你要不先休息休息,洗個澡什么的。休息兩天再回來上班兒。我看你腿瘸了,沒事兒吧?我?guī)闳タ磦€病吧?”
淮北很感激地?fù)u搖頭:“不用了,就是跑得時候崴了一下兒。老板,已經(jīng)很麻煩你了!”說到這兒,回想昨天晚上那驚心動魄地逃亡一宿,她的眼圈紅了:“老板!謝謝你!特別特別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我真是……我真是求死不能了……我不知道怎么報答你……老板……你救了我的命……”
說到這兒,淮北哭了。
這個女孩子喉頭哽咽,晶瑩的淚珠那么委屈無助地流滿了臉。她那么年輕,皮膚白皙而光潤,還是年輕到近乎無辜的歲數(shù)。這樣無辜又美好的一個生命,居然就被那么輕易地賣掉了!在她父母、在買她的男人眼里,她不算個人,她只是個行走的子宮!
這樣荒唐恐怖,明顯違法的事兒,居然不是發(fā)生在解放前的!
周楠爾作為一個男的,都有點兒不能接受!
周楠爾動容看著這個一點兒都不像自己員工的女孩子,心里挺難過的:淮北這些日子的遭遇,昨天晚上把她偷回來的時候,他在車上聽她又說了一遍。說老實話,起初收到淮北求救微信的時候,他不是特別相信。
那天匆匆去接淮北,也是有點兒小說作家的好奇心作祟!
誰知道他做對了!早知道是這樣兒,他得糾集一幫人去,以防萬一!
不過即便如此,周楠爾還是挺為自己自豪的:昨天晚上的草率出行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兒!沒有之一!
他不能對她放手不管!
雖然她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可能也干不了什么活兒……
雖然她長的不怎么像他的員工……
雖然他還是覺得她不是淮北……
行吧,湊合吧。
咱見步行步!
周楠爾臨走的時候囑咐淮北把門鎖好了!把鑰匙藏起來別再擱門口兒!要是腳腕子沒好,可以先在家辦公!好好定定神兒,工作不著急!
淮北特別感激地聽著,不住地點頭。
周楠爾看了看這略空的屋子,才想起來告訴淮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對了!你室友兒——路小佳,這些日子找不到你,電話打咱公司去了。她讓我跟你說,她跟異地戀男票閃婚奔現(xiàn)了。這房她不租了。讓你趕緊找個新室友。要不然一個月4500的房租你可得自己擔(dān)負(fù)了。淮北,你這倆月沒上班兒,就說算病假吧,不過一天沒來,公司也只能按規(guī)定給你帝都最低標(biāo)準(zhǔn)2000塊。你省著點兒花啊!實在沒錢了再跟老板開口,聽見了沒?”
看著老板那“地主家也沒余糧”的摳門兒臉色,林淮北突然就破涕為笑了。
明明沒有所有記憶了,可她就是覺得:老板是好人。
老板……不會害她……
送走了周楠爾,驚魂普定的林淮北瘸著一只腳對她的小窩探索了一番。
那感覺特奇怪:就跟游戲開啟新地圖,她查裝備一樣。
這個小單元里有簡陋的熱水器以供淋浴;廚房里只有最簡單的鍋碗瓢盆和幾包儲備方便面;舍友的房間沒有鎖,推門可入,里面只有家具,看這意思家具是房東的。
因陋就簡,但從柴房出來的淮北已經(jīng)很滿意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隨手打開衣柜:她的衣柜里空蕩蕩的……沒什么衣服……內(nèi)衣也沒什么,更沒有什么女孩子應(yīng)該有的小零碎兒。
那是個非常空曠的衣柜,空曠到不像因為主人儉樸所以才如此寬綽,而像是里面的衣物都被人匆匆拿走了……應(yīng)該是匆匆拿走的!因為剩下的衣物紛亂地散在柜子里,看樣子它們以前是被仔細(xì)折疊過的。
莫非……是她的室友?
怎么能這樣啊!
淮北突然想起來一件以前沒考慮過的事兒!她飛快地拿起手機,尋找支付寶之類的APP!她想知道她有多少錢呢?按照周楠爾的說法,她大學(xué)畢業(yè)就開始當(dāng)網(wǎng)站編輯,到現(xiàn)在也快三年了,她怎么也得有點兒積蓄吧?
很快,淮北發(fā)現(xiàn):她倒是有個支付寶,里面還關(guān)聯(lián)了一張銀行卡。但是里面沒有錢。一分錢都沒有!
她認(rèn)真地看了看交易記錄,里面曾經(jīng)有過八萬多存款。三個多月前還有一筆兩萬的入賬,可是……在之后不久的一天,全部被劃走了!提現(xiàn)!
淮北跌坐在床上,雙手抱頭!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這么倒霉的!怎么到哪兒,哪兒都是HARD模式啊?!天啊!這筆錢她拿去干嘛了?這年頭兒,她要那么多現(xiàn)金放在哪里啊?
她不會是個干壞事的人吧?!
林淮北!你怎么一點兒活路都不給我留呢?
這可怎么辦啊?!難道再去求老板救濟(jì)?
啊!!!她又要哭了!
就這么呆坐了好久,林淮北慢慢地捋順了好多事兒:她是穿著她媽的衣裳從家里跑出來的!相當(dāng)于凈身出戶!她現(xiàn)在沒有身份證!沒有銀行卡!就算有她也取不了錢!她不記得密碼!她的手機開機密碼都是正子用她的生日試出來的!
她現(xiàn)在不能回家去拿身份證或者去戶籍所在地重新辦理,她不敢回去!
林淮北一屁股做回到床上,空前絕望!
如果按照寫小說的套路,她一定是置身于什么可怕的陰謀之中!
想到這兒,淮北自己都笑了:陰謀?她配么?以為自己是誰啊?
隨手摸了摸耳朵,淮北摘下了那枚陪了她好久的耳釘:是顆不錯的羊脂玉雕的,鑲工也好。如果它是真的,還能成雙的話,應(yīng)該能值萬把塊吧?
想到這里,淮北蹙眉:我為什么有這么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