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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年年(5)

回到不停已是凌晨,我沒想到的是,都這個點兒了,居然還有客戶在眼巴巴地等我。

敖熾看都沒看那男人一眼,風一樣沖去浴室,嚇得那男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胖三斤打著呵欠站在客廳里跟我說:“這位客人姓馬,家住南坊,販布為生,今日你夫婦二人前腳剛走,他便來了,說無論如何要不停出手相助。我讓他明天再來,他死也不從。”

不停的名聲好歹是在漸漸壯大呀,如今連南坊的人都找來了。我居然有點感動。

“行了,你先去睡。我來招呼這位馬老板。”我對胖三斤擺擺手,又打了個飽嗝。

“您今天吃了醬鴨腿對吧……”胖三斤拿手指掩住鼻子。

“滾滾滾,鼻子比狗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尷尬地瞪他。

“我意思是,我做的會更好吃。”他笑嘻嘻地退下,“啊哈,正愁明天做啥菜呢,就醬鴨腿好了。”

客廳重新安靜下來,那位馬老板上下打量著我,有些懷疑道:“您就是不停的老板娘?”

“不像么?”我正要坐下,放棄了,胃里的食物還在,坐下去難受……

“不曾想過這么年輕。”

呵呵呵,你在年輕之后再加個貌美會死啊!!我在心里翻了六十個白眼。

他看著我,又問:“這里,真的可以替人尋回丟失的一切?”

“對,連丟的臉都能給你找回來,只要你付我金子。”我微笑著撩了撩頭發。

噗通!馬老板毫無預兆地跪下來,三十好幾的人聲淚俱下:“老板娘,您一定要幫我把兒子尋回來!”

我連忙將他扶起來:“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即可,別跪。”

“我不知從何說起啊。六天前我家小樂還好端端的,可誰知眼看著就倒下了,誰喊也不醒……到今天也不醒……我讓他娘看好他,然后我來這里找您。”他有些語無倫次。

“等等。”我打斷他,“你兒子到底是丟了還是沒丟?我咋聽著不對頭呢?”

馬老板急得想給自己一耳光,解釋道:“是丟了!咱那兒的老鄰居們都說是娃兒的魂丟了!不然不會昏睡六天都不醒啊!”

“六天都沒醒?”

“嗯嗯!”他拼命點頭,“不但沒醒,整個人就跟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濕噠噠的,剛給換了衣裳,立刻又濕了。有時還會從嘴里吐出水來。我尋了道士巫醫神婆來給小樂招魂,可全不奏效。我實在是沒法子,雇了最快的馬車來東坊找您幫忙。如今還不知小樂怎樣了。莫非真是招惹了邪祟,要拿他的命?”他越說臉色越難看,最后癱坐在地上,嚎啕道:“真要拿命走,拿我的走便是!拿我的才是正經,何必禍延子孫!”嚎著嚎著,他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趕緊從身上摸出一個裝得鼓鼓的布囊,打開往地上一倒,五六個金元寶閃閃發光。

“這是我現今能拿出的所有,請老板娘不要嫌棄,若小樂能完璧歸趙,我再付一倍!”他抹著眼淚道。

“哭也是沒用的,凡事總有解決的法子。”我蹲下來,毫不客氣地把金元寶沒收了,說,“要我出手幫你也可以,你得答應我幾個事兒。”

“一百個事兒也使得!!”

“一,帶我去你家。二,我若有話問你,別撒謊。三,不許賴賬。”

他點頭如搗蒜。

“嗯,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

我臉色很嚴肅,但內心很奔放,六個肥美的金元寶啊!!事成之后還有六個!!!

馬老板也是真心疼愛兒子,花大價錢租了龍馬馬車趕來,雖然這匹龍馬不及聶巧人那匹快,也算是風馳電掣了,據說龍馬馬車的租金可是相當相當高的呢。為了金元寶,我也是拼了,連覺都不睡便跟著他去了南坊。當然,馬車里意見最大的肯定還是敖熾,隨便裹了一套越獄兔式的條紋睡衣睡褲就跟出來了,誰讓他換洗衣裳只帶了兩套,昨天洗的花襯衫還沒干,今天的花襯衫又被水魅吐了口水,搞得他心情十分不妙。一會兒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歹睡一覺再去勘察現場,一會兒又吐槽胖三斤身材太差,瘦得跟蔥一樣,平時穿的衣裳他全穿不上……這個怪誰,說給你買衣服是你自己不要,現在又來生氣,不作不死癥晚期,哼。

四坊之中,南坊大概是距離東坊最近的,天剛麻麻亮,馬車已然停在市集附近一處翠竹掩映的小院前。

初步估算這位馬老板說不上土豪,勉強能算一位中產階級,再收六個金元寶不過分。

進了院子,還沒走到房間前,便聽到一陣隱隱的哭泣。

推開門,一個眼睛都哭腫了的婦人先是一愣,旋即又撲到馬老板懷中,放聲大哭:“小樂依然毫無起色,剛剛又吐了好些水。”

“娘子莫再哭了,我請了不停的老板娘來,有她出手,我兒有救!”馬老板難受地給老婆擦眼淚。

“他們……”馬夫人看著我跟敖熾,嚅囁著,“穿著甚是詭異……”

我的打扮還好吧?旗袍這種衣服宜古宜今,并不違和呢。所以,都怪敖熾那只蠢到死的越獄兔!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連招呼都沒顧上跟她打,快步走到床榻前。

六七歲的小男孩,生得細皮嫩肉討人喜歡,此刻正無聲無息躺在床上,額頭上的劉海全都濕成一縷一縷的,小臉上也全是水漬,鋪在身下的被褥也越來越濕,整個人就像泡在看不見的水里似的。不過,男孩臉色還算正常,連眉頭都沒皺,很平靜。

我伸出食指往男孩眉心中間輕輕摁下去,一道光暈從他額頭掃到腳下,身旁的馬老板夫婦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緊張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很快,我收回手指,說:“確實沒了魂魄。”

馬夫人又哇一聲哭出來。

“這事兒通常是仇人干的。”敖熾橫抱著手臂,瞪著馬老板,“最近得罪過誰?有沒虐待幫工?有沒克扣工資?”

呃,他說的那個好像是我吧……

我拿眼神警告敖熾住嘴。

馬老板聽了頗為激動,拍著胸口道:“我老馬家做生意歷來童叟無欺,公平公道,就是對鄰里朋友也從不虧待。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打聽求證!”

“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怨恨。”我直視著馬老板的眼睛,“令公子出事前,你與尊夫人可做過或者遇見過什么不尋常的事?仔細想想,不可遺漏。”

夫婦倆對望一眼,馬夫人篤定搖頭:“確實沒有。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日忙于料理家務,并不曾遇到任何怪事。”

我跟敖熾同時把視線移到馬老板臉上,因為他眼中那一剎那的猶疑與閃爍。

“馬老板,”我走近一步,“莫忘了你事先答應我的條件。”

“我……我……”馬老板攥緊了拳頭,猶豫了半天才道,“小樂出事前幾天的傍晚,我關了鋪子回家,路過市集時,遇到一個擺地攤賣……賣……”他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

“賣什么?”我追問。

他吸了口氣,說:“賣‘道歉’的,一個賣‘道歉’的小販。”

這回輪到我跟敖熾對視一眼,我又問:“可是個身著粉色袍子的年輕后生,賣一些紙做的花燈?一個道歉一文錢?”

馬老板詫異不已:“你們也遇到他了?”

“這個可一點都不重要。”敖熾俯瞰著比他矮一個頭的馬老板,“我們就想知道,你買了嗎?”

他臉色變得更加不自然:“買……買了。”

“你對不起誰?”我直擊核心。

馬老板微胖的身子明顯哆嗦了一下,他看了兒子一眼,對馬夫人道:“看好小樂,我去去就來。”

想來馬夫人是位對夫君從無二話的賢妻,聽了這話,也不多言語,只紅著眼睛點點頭。

“二位,借一步說話。”他做了個請的姿勢,自己先一步出了房門。

寂靜無比的書房里,他將油燈的燈芯挑亮了一些,確認四周無人后,又將門窗仔細關好,這才走回來對我們說:“二位請坐吧。”

我們坐下了,看來他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活到這個歲數,也算有些見識,卻從不知世上還有賣‘道歉’的。”他坐到我們對面,苦笑,“那后生說,只要一文錢,歉意便能傳達給對方,不論對方是生是死。”

不論是生是死?!

我皺了皺眉。

“我買了一盞紙燈,后生讓我把致歉對象的名字寫下來。我寫了。后生拿回紙燈放在掌心,那紙燈竟燃燒起來,但沒留下任何灰燼,只散出一片細碎好看的熒光。”

“就這樣?之后你還見過這后生么?”我問。

“就是這樣。我之后也再沒見過他。”他搖頭。

“那,說說你寫下來的那個名字的一切吧。”我的直覺是,答案就在里頭。

他嘆氣:“其實,我連他的全名都不知,只知大家都喊他二餅。”

“他已經死了?”我看著面色蒼白的他,似乎回憶這件事對他而言很不輕松。

他又是一哆嗦,仿佛被敲掉了心臟上最脆弱的一塊。

“東坊與南坊交界處,有一塊面積頗大的沉龍潭,深不見底。二餅便是沉龍潭上的船夫,潭水另一邊有一座書院還有個財神廟,娃兒們去讀書,便要坐他的船過去。聽說,二餅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在沉龍潭里撐船。可惜他幼年時受傷摔壞了腦袋,不但左腳跛了,連智力也受了損,雖不至于完全癡傻,但也只能勉強做到一跟二的加減。他愛吃燒餅,好事者便拿三個燒餅讓他數,可他只能數到兩個,所以二餅這綽號越叫越響,響亮到連他的本名都被遺忘了。二餅雖有殘疾,但他撐船的技術極好,從十來歲到二十來歲,他在沉龍潭撐了十幾年的船,早出晚歸,任勞任怨,從未出過任何事故,還救起過好些落水者。他喜歡孩子,不管孩子們喜不喜歡他,他都愛把自己攢下來的糖給他們吃。有孩子愿意吃,也有孩子嫌棄他,說吃了他的糖也會傻的。可二餅從來不生氣,還是樂呵呵地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都分給這些去念書的孩子。”馬老板的臉在燈火里忽明忽暗,“一直傳說沉龍潭底有妖怪,沉下去的東西永遠浮不起來,所以多年來這里都是禁止他人下水游泳,妖怪也許是假,但這塊潭水不止深,且有漩渦暗流倒是真的,也不是沒出過人命,總有人覺得自己命大,總之,溺在那里的人,連個尸體都找不到。那年夏天,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瞞著家人去沉龍潭游泳避暑,正玩得興起時,三人被卷入暗流,拼命掙扎呼救中,有人聞聲入水,拼盡一身力氣將他們三人推出了暗流,三人瘋狂游到岸邊,回頭看去,卻只看見一雙手在不遠處的水面上揮舞,少年之一打算轉身去救人,卻被兩個同伴攔住。很快,那雙手沉了下去,潭水上,只冒出幾個氣泡,便再沒有了動靜。岸邊,躺著一件新衣裳,深藍色的,衣襟上還繡著‘平安如意’幾個字,是那個人下水前脫下來的。少年之一認得這件看起來很土氣的衣裳,他昨天坐船去書院時,還見他穿過,他說這是隔壁嬸子送的,好久沒穿過新衣裳,他特別愛惜,有空就拿手在上面撣來撣去。最后,他們在潭邊挖了一個很深的坑,埋掉了這件衣裳。他爹已經去世,他沒有多余的親人,死了,也沒人知道。埋完衣裳,他們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反復說著是他自己愿意來的不是我們逼他的,他的死不關我們的事,很快離開了沉龍潭。翌日,大家發現那個從不缺席的二餅不見了,留在沉龍潭上的,只有那支被他打理得很干凈的小船。大家象征性地找了幾天,也就罷了,還有人戲謔地猜測這傻孩子說不定是看上哪家小丫頭,追著別人跑了。總之,沒過多久又來了新的船夫,二餅的失蹤,成了一件很快被遺忘的小事。”

聽完這些,我跟敖熾的眉毛都皺得特別難看。這是我最不愿意聽到的一種故事,即便它如此簡單。

馬老板突然抱住腦袋,又狠狠地捶了幾下:“我應該堅持回去的,哪怕就拉他一把!”他嗚咽起來,說:“二十年了,我娶妻生子,生意也蒸蒸日上,若不是他,我早成水底枯骨。這些年月,我也試圖狼心狗肺地活著,跟自己說這根本不關我的事,我們當年只是太害怕了,如果被大人知道我們害了一條人命,也許我們會被打死的。可是,無論我如今的生活多么幸福滿足,我還是會在夢里見到那雙不斷揮舞的手,有時候,是二餅的笑臉跟他放在手上的糖果。我甚至二十年都不敢踏足沉龍潭。我想跟他說對不起,可他已經死了啊,我說一萬次對不起又如何?那天也是我鬼迷心竅,聽了那后生的話,在花燈上寫了二餅的名字。”說到這兒,他突然抬起頭,一下子撲到我們面前,驚恐地問:“是他?!是他來找我討債了!!”

“別瞎說。”我示意敖熾把他拎起來,“現在一切只是推測,恐怕只有那個賣你‘道歉’的人才知道真相。”

馬老板好像又看到了一點希望,擦了擦眼淚鼻涕:“那我趕緊派人去找!”

敖熾攔住他:“別費勁了,他不是你們這些凡人能找到的。看好你兒子,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就是。”

敖熾下命令時的模樣,一般人是不敢再有二話的,馬老板只得顫顫地點了點頭。

走出書房前,我突然站住,回頭問馬老板:“當年你那兩位同伴如何了?”

馬老板道:“自那件事后,我們便甚少來往了,最近幾年更是斷了聯系,之前聽說是他二人去了外地做生意。”

“把他們的名字跟老家住址寫給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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