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雪雖然停了,驟降的氣溫一時間卻難以回升。
群山籠罩在初升朝陽的淡金色光芒中,試圖沐浴溫暖,但陣陣山風呼嘯,又把僅有的溫度帶到了不知何處去。
水晶山脈的天氣總是這樣變換無償,哪怕在盛夏時節,一場大雨過后,山中也會氣溫驟降,寒意刺骨。
但對曾是皮匠的霍頓來說,御寒的衣服并不缺。
他正穿著用各色皮革拼接縫補而成的大衣,跋涉在山間崎嶇的小路上。
貴族們自然不屑穿戴這種百衲衣似的衣服,但平民百姓卻難得一件。
木屋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霍頓邊走邊給嘴里塞著硬邦邦的肉干,是鴨肉的。
在這一片蒼茫的群山之間,霍頓的心漸漸沉靜下去,他想起了五個月前的那個夜晚,那是一件頂好的事兒,但現在想來很可能是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源頭。
......
老德克勒·里奇,是里奇家族的第四代,自打搬到蝰蛇鎮上,他們就以制作皮革為生。
幾代人積攢,蓋起了鎮上最大的毛皮鋪子,算得上是蝰蛇鎮的一號人物。
他和妻子生了一男一女。
女兒萊婭·里奇溫柔漂亮,但沒什么心機,三年前靠著老德克勒肯出嫁妝,萊婭嫁給了蝰蛇鎮領主——羅伯特·肖恩子爵的小兒子,從此改姓為萊婭·肖恩。
兩年前,羅伯特子爵的長子死于意外,萊婭的丈夫凱文·肖恩成了唯一繼承人,這讓老德克勒喜出望外。
但三年以來,萊婭卻一直懷不上凱文的孩子,這讓老德克勒心急如焚。
自家本就是靠著金錢攻勢,才和領主家族結為姻親,萊婭缺少深厚的家族背景,本就不可能成為繼承人的妻子,如今好不容易走了運,絕不能因為子嗣問題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
老德克勒絞盡腦汁,給萊婭送了無數補藥都無濟于事,最后他打聽到蝰蛇鎮領主肖恩家族的歷史,他們素來子嗣艱難。
為了不讓女兒灰溜溜地被趕出來,老德克勒打定主意......
霍頓那時還未穿越,原主依舊在世,他是個踏實肯干的學徒,對老德克勒言聽計從。
從小在毛皮鋪長大的霍頓,也對漂亮的萊婭存著一份未能言說的愛慕。
霍頓翻看著腦海中原主的記憶,那些畫面如電影一般悄然上演。
......
萊婭整個人深陷進椅子里,微微傾斜上身,豐腴恰到好處的身材被束腰收胸的衣服勾勒出三分魅惑、七分慵懶的誘人曲線。
前胸鼓囊囊的,尤其在她捧書時,因雙臂合攏而愈發將衣衫撐起,竟讓人擔心那可憐的衣服會不堪重負。
當她出現時,鎮上少年都來看她,但都躲開她的目光。
霍頓曾經也是其中一員,不過現在不是了。
......
那是五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天氣似乎也預料到即將發生的事情而變得分外溫和。
霍頓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得償所愿。
他憧憬,他渴望,他像只第一次吃魚的小貓,他更有些害怕。
萊婭并不是個壞女孩,她沒有繼承父母任何一方的心眼,反而有些單純。
不知道老德克勒如何說服她的,總之她臉紅紅的,在當時的霍頓看來,簡直漂亮得不像話。
她應該是喝了酒。
那天晚上,霍頓似乎什么都記不得,又仿佛一切都歷歷在目。
他像一塊石頭,被溫暖潮潤的水流包裹,流啊流啊,顫抖著,激蕩著,仿佛要沖到深不見底的大海里去。
他像一匹駿馬,被和煦輕柔的春風環繞,吹啊吹啊,奔跑著,聳動著,似乎要把一生的力量都在這一刻用盡用完。
最后他變成一棵大樹,拼了命地把根往那美味的泥土中扎,不到盡頭絕不罷休。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夜晚吶。
霍頓敢肯定,這是原主一輩子最美妙的記憶,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但對自己來說,這只是一段電影。
萊婭是美女不錯,但比起前世自己見過的鶯鶯燕燕來說,也只是尋常。
那樣的經歷自己早就司空見慣,所以無論是對萊婭,還是對老德里克,自己都不會帶有任何濾鏡。
換而言之,在自己這兒,所有人都是被祛魅的。
“鮮艷的花朵,常有尖刺和劇毒。”霍頓眉頭緊鎖,拔下木門的插銷,走到土炕邊坐下。
雙手伸進一個皮袋里搓著一堆積雪,以緩解幾乎被凍僵的手指。
他大約可以認定,自己的殺身之禍,與原主那段香艷的經歷絕對脫不開關系。
因為那之后不久,萊婭就懷孕了,算算時間正好吻合。
如果這件事泄露,蝰蛇鎮領主羅伯特·肖恩一定會殺了所有相關知情人。
換做自己是老德克勒,必然不會放任一個外人掌握生死攸關的秘密,哪怕霍頓是他一手養大的忠誠且聽話的學徒。
不過老德克勒的演技太好了,現在想來,自己也不得不佩服。
這一個月來,他竟毫無動作,對待自己更是熱情坦誠。
如果不是自己素來謹慎,從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恐怕早已沒了小命兒。
“這么推測的話,一個月前自己穿越之時,原主醉酒落河恐怕也是老德克勒的手筆,他見自己沒死,怕引起懷疑,這才裝得天衣無縫。”
想到這兒,霍頓覺得自己的推斷八成是真的,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仔細地將原主記憶再次查看數遍。
鎮上和自己有過節的人,一個都不落。
連曾經罵過自己的顧客也沒放過,就差把沖自己叫過的野狗都算進去了。
一番絞盡腦汁地回憶,更加堅定霍頓內心的想法。
有動機也有能力雇傭一伙強盜非殺了自己不可的人,只有老德克勒。
“萊婭知不知道這件事呢?那個單純到有些愚蠢的女人,她如果知道的話,肖恩家族會不會也知道?”
這個想法涌上心頭,霍頓頓時心頭一凜,和肖恩家族對上,自己只有逃命一條路。羅伯特·肖恩作為蝰蛇鎮的領主,是王國的封地貴族,子爵爵位聽上去不起眼,但在蝰蛇鎮卻是不折不扣的霸主。
對方可是三階圣騎士,有龍鱗馬當坐騎,哪怕自己踏入神秘學的殿堂,也需要一段時間追趕才能與之持平。
“無論如何,先利用藥劑師卷軸成為超凡,自己才能有自保之力。至于萊婭,如果她并不知情,或許能成為自己向上攀爬的階梯......”
霍頓兩只眼睛熠熠生輝,那光芒難以描述,但有經驗的人清楚,那是獵人的眼神,那是不擇手段之輩的目光。
他的目光很快便清明起來,全神貫注地看向那張羊皮卷。
......
砰砰砰~!
敲門聲響了一會兒,沒人應答。
天剛亮沒多久,里奇夫人便來到鎮子邊緣霍頓的小院兒。
她挎著一只藤條編織的籃筐,上面用一塊灰色麻布蓋著,通過布面的輪廓不難看出,籃子里裝滿了帕吉,這是一種用粗糙麥粉混合豆粉發酵烤制的面包,呈半球狀,每個有拳頭那么大。
里奇夫人逢人便說,自己要去看望學徒霍頓,哪怕過路的人并沒問她。顯然她在忐忑不安。
無人回應,里奇夫人看到門上的鎖鏈已被重物巧斷,有人闖進去過。
她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兩眼緊閉,隨后慢慢睜開,生怕自己看到什么血腥的場面。
但屋內只是亂糟糟的,并無血跡,反而像是被入室盜竊搶劫一空似的。
是那伙強盜,她反應過來。
但他們既然闖進霍頓家里,還洗劫一番,為什么沒有去自己丈夫那兒領取傭金呢?
難道他們沒能殺了霍頓?
想到這種可能,里奇夫人心中僅有的一絲憐憫也化作驚恐和不安,“這群強盜莫非連個落單的學徒都殺不死?”
她忙退出房間,故作鎮定地將門關上,又把籬笆院的大門合攏,盡管它連一只野雞都防不住。
回家之后,里奇夫人立刻把情況告訴丈夫,老德克勒頓時臉色青黑。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別擔心,更別害怕。強盜們不敢公然進入蝰蛇鎮,而且霍頓就算沒死,以他老實聽話的性格,也絕對想不到強盜是咱們雇傭的。
他會像從前一樣,把我當做父親,把你當做母親,委屈而驚恐地向咱們傾訴。等著吧,他如果活著一定會來找咱們求助的,到那時候——”
里奇夫人眼前一亮,這個有些懦弱的女人忽然插話道:“到那時候,咱們就自己動手!”
顯然,兩次失敗的殺人經歷,讓這個女人的心態發生顯著變化。
“對,不過一定別讓萊婭知道,她對霍頓一向不錯,經過上次那件事后,說不定會......讓她了解實情,說不定會暴露。”
“我明白,我明白。我可不能讓女兒受傷害,她肚子里還有咱們的外孫,將來要成為蝰蛇鎮的領主老爺,咱們的兒子還要靠他們提攜嘞。”
這對毛皮鋪的商人夫婦,仿佛已經看到了憧憬中的畫面變成現實——自己的外孫當上領主,成為高高在上的子爵老爺,自己的兒子則被提攜做了威武的騎士,皮匠里奇家族榮耀地晉升為騎士里奇家族。
這可真是太好了,但這副藍圖中不能有霍頓來礙事。
......
木屋中,霍頓觸摸卷軸,上面的文字古拙奇怪,難以辨認。
他只好肉疼地花錢,使用系統自帶的鑒定功能。
“棘皮樹蟾?這是什么東西,好像從沒聽說過。”霍頓望著卷軸中記載的內容,羊皮卷軸上記載了一種名為“啟蒙湯”的藥劑。
如果能配制出這種藥劑,然后成功服用,就有機會讓使用者體內誕生出超凡力量,這種力量在騎士那里被稱為斗氣,在魔法師、煉金術師和藥劑師這類術士那里被稱為魔力。
體內產生氣感,或者是誕生魔力,是邁入超凡境界的第一步,一切順利就自己就能成為一名沼澤巫師學徒。
是沼澤巫師學徒,而不是藥劑師學徒。根據系統的鑒定結果,這份卷軸只是某個藥劑師的遺物,記載內容卻和藥劑師關系不大。
事實上,各類超凡職業的理論都是互通的,哪怕圣騎士們也懂一些巫術知識,只不過各有各的精通領域。
魔法師、煉金術師和藥劑師,都可以統稱為巫師。
顧名思義,這個所謂的沼澤巫師,應該是和沼澤濕地有關的冷門職業。
霍頓并不相信這份藥劑,但他相信系統,一個月來系統發布的任務全都貨真價實,換而言之,卷軸內記載的藥劑的確能讓自己成為超凡。
“先不管這么多,邁出第一步再說,后面如何晉升那是以后的事情。可藥劑的主材棘皮樹蟾,聽起來應該是一種樹生蟾蜍,眼下天寒地凍的,去哪兒找這種聞所未聞的東西?”
霍頓在樹屋內升起灶火,用石鍋煮了點牛肉蘑菇湯,和吱嘎一起吃過飯,補充好熱量后,將羊皮卷夾在懷里,推門走進群山密林。
棘皮樹蟾找不到,那就先把別的藥材配齊。
接下來幾天里,霍頓一直漫山遍野地尋找藥材,得益于系統的鑒定功能,收集進度飛快向前,還得到不少值錢的藥材。
除了棘皮樹蟾外,還有一樣東西讓霍頓很是撓頭,那就是灰狼的胎盤。
灰狼往往成群居住,性情兇猛狡詐,非常危險。
殺一頭狼倒是不難,但要在群狼保護下得到母狼產仔的胎盤,難度便陡然提升,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
接下來幾天時間,霍頓都在山里繞圈子,一邊搜集藥材,一邊尋找落單的母狼,到了傍晚便悄悄返回蝰蛇鎮,觀察情況。
一連幾日,老德克勒和他的妻子,都在自己院外晃悠,有人問起時,他們便說是擔心自己大雪進山,多日未歸,有生命危險。
這也讓霍頓確定,自己被強盜追殺,就是這對夫婦搞的鬼。
“哼!強盜土匪可不會講道理,他們殺不了我也找不到我,可損失那么大,肯定要從別處找補回來,等著吧,你這個吝嗇的老東西。”
霍頓決定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報仇和立功兼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