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

常武府上的喧囂隨著最后一位賓客的離去而沉寂。

堂前，杯盤狼藉。

銀燭臺上的蠟燭已經(jīng)燃燒殆盡，只剩下凝固的蠟淚和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搖曳。

空氣中彌漫著酒肉混合的香氣，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悲傷。

最后一名賓客還沒走。

一名身形魁梧，然而卻早生華發(fā)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他的手機械地舉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飲著悶酒。

他面前的菜肴早已涼透，油脂在冷光中凝固，失去了誘人的光澤。

完全冷卻后的醬汁趴在豬肘上，像是一塊塊干涸的血跡，看起來沒有一點食欲。

正當林峰沉醉于酒意中，忘卻了周遭一切時，一個人影悄然而至，坐在他身旁。

那人奪過林峰手中的酒壇，從桌上取過一只干凈的碗，為自己倒了滿滿一碗。

林峰扭頭看著同樣面無表情的常武，手一攬從腳下拿起另一壇酒，拍開泥封，再次給自己斟滿酒碗。

“干喝？不吃點菜？”

常武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肘子皮放入嘴中，咀嚼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這廚子可是從東興樓請來的，做的都是最正宗的中原菜系。

林峰對常武的話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濕了他的衣襟。

“你這次折損了多少兄弟？”林峰的聲音低沉，像是從胸腔中擠出。

“還好，十多個。”常武咽下口中的食物，語氣平淡，“我去的地方?jīng)]有蛇妖，那些異蛇沒有統(tǒng)一的指揮，群龍無首，要捉它們很簡單。”

“那真是我運氣不佳。”林峰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笑聲在空蕩的堂前回蕩，帶著一絲蒼涼，“我?guī)Я艘话侔耸畟€兄弟，最后回來的不過三十余人......”

按照國王和林崇之的布置，林峰和常威分別率領(lǐng)了兩百人前去白仙所給了兩處異蛇棲息地，盡可能多的帶回異蛇。

只是很不巧，林峰抽到的是有蛇妖盤踞的那一處。

常武望著林峰那已從發(fā)根開始斑白的發(fā)絲，嘆了口氣：“你這是何苦呢？”

林峰聽了常武的話，眼中雖然閃過一絲苦澀，但很快就又消失不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陛下有命，我唯有盡力而為。”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解君之憂。

這就是林峰從小就被灌輸?shù)乃枷搿?

對他而言，自己作為赤魂軍左統(tǒng)領(lǐng)，享受著國王給予的俸祿與地位，這就是一種國王對于自己信任的托付。

他必須以忠誠和努力來回報這份信任。

所以他才會率領(lǐng)士兵們踏上捕蛇的征程。

所以他才會面對蛇妖時毫不退縮。

所以他才會在那一夜不顧一切地運轉(zhuǎn)灼陽燃魂訣，以近二十年的壽命為代價，救下了三十余名士兵，帶回了僅有的幾十條異蛇。

然而常武卻不同，他欽佩林峰這份忠誠，但自己絕對不會效仿，要不是因為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天賦有限，這輩子是無望修煉成仙，他才不會在這人間王朝做一名武官。

“林峰，我又沒有和你提過一個叫做‘懸門抉目’的故事？”常武問。

“提過。”

“那‘鳥盡弓藏’呢？”常武又問。

“也提過。”

“那不就完了！”常武提高了音量，“你如此忠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不會落得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樣的下場？”

“懸門抉目”指的是春秋后期，吳國大夫伍子胥輔佐吳王闔閭成就霸業(yè)后，其子吳王夫差繼位。伍子胥多次勸諫吳王夫差拒絕越王勾踐的求和，讓其滅掉越國以除后患，然而夫差不聽，反而聽信太宰伯嚭之讒言，認為伍子胥有謀反之心，贈劍令他自盡。

伍子胥在憤恨之余留下遺言，要家人于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懸掛在吳國都城的東門上，他要親眼看著越國軍隊滅掉吳國。

而“鳥盡弓藏”指的則是文種和范蠡幫助越王勾踐滅掉吳國后，范蠡選擇急流勇退，并寫信勸文種也離開，稱“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但文種沒有聽從范蠡的勸告，他認為自己為越國立下汗馬功勞，勾踐不會加害于他。

而事實就是勾踐也對文種起了猜忌之心，賜給文種屬鏤之劍，令其自殺。

常武所說這兩個故事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忠誠未必能換來好的結(jié)局。

常武看著林峰，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你看看你現(xiàn)在，為了這幾條破蛇，把自己折騰成什么樣了？”

林峰的白發(fā)在夜風(fēng)中飄揚。

“咱們這位陛下，平時看起來雖然和藹可親，但其實骨子里冷血得很，你這般忠誠，真的值得嗎？”

林峰沉默了，他想他應(yīng)該會像往常一樣反駁常武，但今日見到羊角巷那一幕后，他有些動搖。

夜風(fēng)悄然拂過，堂前的寂靜愈發(fā)深沉。

常武見林峰久久無言，便主動岔開了話題：“算了，還是說說說說兩日后的任務(wù)吧。”

林峰微微抬眼，神色有些恍惚。

“陛下?lián)倪@些異蛇撐不了多久，所以要盡快帶去各國偏僻處釋放，為了保密，依舊是安排我們二人去完成。”

常務(wù)喝著杯中的酒，解釋道，

“這次我倆換了換，我去里妙光城遠的哪幾個國家，而你則是負責(zé)進的那幾個。打起精神來，可別再出錯了！”

西牛賀洲地形復(fù)雜，越是離妙光城遠的偏僻之處，越是危險難測。

很明顯，常武一定是在國王面前主動攬下了更遠、更為艱辛的那條線路。

緊接著常武又從懷里掏出了一枚玉玨和一張羊皮，遞給了林峰：“這是陛下找人定制的運輸路線，只要按著地圖上的走就不用擔(dān)心山匪攔路，若是真有不長眼的，你就把這枚玉玨拿給他們看，他們自然會明白的。”

畢竟二人此次運輸?shù)氖钱惿哌@等活物，考慮到偷偷釋放時的隱蔽性和安全性，林崇之的建議是將其偽裝成走南闖北的商隊要更好些。

林峰點點頭，結(jié)果地圖便研究了起來，只是他沒注意到，地圖的背面有一行笑笑的字：

——許氏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