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外，罡風如刀。

哪吒單腳勾著風火輪，身子歪斜倚在云頭，齒尖咬碎最后一顆裹著琥珀糖衣的山楂。酸甜汁水在舌尖炸開的瞬間，頭頂的夔牛雷鼓轟然炸響，驚得他險些將竹簽子戳進喉嚨。

“嘖，這幫雷部的老家伙，敲個鼓比陳塘關趕集的驢車還吵。”他隨手將竹簽擲向云海，紅綾一閃，簽子便釘在千里眼腳下，嚇得那綠袍小神連退三步。混天綾得意地纏回腕間，仿佛一條邀功的赤蛇。

敖丙的白靴無聲挪了半寸，避開哪吒衣擺濺落的糖渣。他今日披了天庭新賜的雪銀鱗甲，每一片甲葉都淬著北海極寒的冷光，可這光落進他眼底卻成了陰翳——方才雷將列陣時，他分明看見為首者的鎏金錘柄上，刻著一枚眼熟的鼎紋。那紋路像極了他噩夢深處翻涌的青銅巨鼎，鼎中無數魂魄哀嚎著被煉成丹砂。

“看什么呢？”哪吒忽然湊過來，嘴里還嚼著沒咽下的山楂，熱氣噴在敖丙耳畔凝成霜花，“莫不是瞧上哪個雷部小娘子了？”

敖丙指尖微動，一抹冰晶悄無聲息地凍住錘柄上的鼎紋。他垂眸撣去肩甲并不存在的塵埃：“你若能把盯梢的功夫用在正途，太乙師叔也不必日日醉酒。”

話音未落，一團葡萄便砸在哪吒后腦。遠處捧著玉露金盤的仙娥們掩唇低笑，只見太乙真人翹著腿癱在青石上，拂塵柄正勾著一串水晶葡萄晃晃悠悠。老道醉眼迷離地打了個酒嗝，葡萄“啪嗒”掉進敖丙掌心。

“師叔你——”敖丙盯著掌中沾了酒氣的葡萄，額角青筋一跳。

“噓！”太乙突然翻身坐起，渾濁眼底閃過一絲清明。他袖中竄出張黃符，快若閃電地貼在哪吒背后。少年剛要叫嚷，卻見千里眼正捧著那根糖葫蘆簽子，鬼鬼祟祟往雷云深處退去。

哪吒舔了舔虎牙。紅綾已如毒蛇吐信般探出三寸，卻被敖丙的冰霧按回袖中。

“你當這里是陳塘關集市？”龍族太子嗓音浸著寒意，掌心葡萄凍成冰珠，“三十六雷將的兵器都朝著這邊。”

哪吒嗤笑，指尖卻悄悄摩挲著火尖槍上未散的余溫。方才接槍時，他分明聽見母親的聲音混在風雷里——那聲調不像記憶中溫軟的“吒兒”，倒像是從青銅棺槨里滲出的，帶著鐵銹味的呼喚。

云海忽地裂開萬丈金光，元始天尊的蓮臺碾過雷云。哪吒瞇起眼，恍惚看見蓮瓣縫隙中有齒輪轉動的虛影。待要細看，一聲慘叫突然撕裂云霄。

“夭壽啦！雷公的錘子砸我腳了！”

眾人齊刷刷轉頭。只見個灰袍小道抱著醬肘子從云縫里滾出來，發髻上還插著半根糖葫蘆。他腰間那條畫滿符咒的褲腰帶正死死纏住雷公錘，在云毯上犁出深深溝壑。

敖丙閉了閉眼：“這莫非就是......”

“青陽子！老道我預訂的三十年女兒紅呢？”太乙真人突然暴起，醉醺醺地撲向那小道士。混戰間，哪吒袖中的火尖槍突然震顫起來，槍頭幽藍殘魂發出蜂鳴般的嗚咽，直指雷云深處某個正在消逝的鼎形暗影。

蓮臺碾過云層時，敖丙嗅到了鐵銹味。

那味道像是陳塘關老鐵匠鋪里淬火的刀劍，混著海風咸腥，蟄得他鼻腔發疼。元始天尊的九品紫金蓮臺懸在問罪臺上方，每一片蓮瓣都流轉著梵文金光，可當第三道輪回紋轉過哪吒眼前時，少年瞳孔驟然縮緊——蓮蕊深處有半枚青銅齒輪卡在梵文間，轉瞬又被翻涌的祥云吞沒。

“......今有無量仙翁，私煉邪丹，逆天改命......”

天尊的宣罪聲像浸了蜜的刀子，甜膩地刮過哪吒耳膜。少年盯著自己映在火尖槍刃上的臉，槍身傳來的顫動愈發劇烈。方才那一眼齒輪幻影，竟與記憶中殷夫人鎧甲上的機括紋路重合了七分。

“吒兒。”

混天綾突然勒緊腕骨。哪吒猛地抬頭，正撞上太乙真人醉眼里的寒芒。老道拂塵柄蘸著酒水，在云磚上畫了只歪扭的豹頭。

敖丙的冰甲正在發燙。

他不敢低頭，余光卻能瞥見封神榜虛影中“李靖”二字滲出黑血。那血珠順著云紋蜿蜒爬行，途經“哪吒”名諱時突然拐彎，仿佛被無形屏障彈開。龍族太子喉結滾動，冰錐在袖中凝成三寸利刃——若這血是沖哪吒而來......

“阿嚏！”

太乙真人驚天動地的噴嚏震散了血珠。老道袖中飛出的黃符貼在哪吒后背，燙得少年一激靈。

“老頭兒你——”哪吒齜牙轉頭，卻見太乙用酒葫蘆擋住嘴型，“你爹名諱在滲黑血。”

混天綾突然暴長三丈，紅綾尾梢“不小心”掃過天尊袍角。焦糊味騰起的剎那，敖丙的冰霧已裹住火舌。哪吒趁機湊近冰霧，呵氣在云磚上寫下：“蓮臺有機關。”

“陳塘關李靖教子無方，該當何罪？”

天尊的詰問像兜頭冰水。哪吒攥著火尖槍的手指節發白，槍頭幽藍殘魂發出蜂鳴——他聽見母親在哭。不是記憶中哄他入睡時的溫軟嗚咽，而是困獸瀕死的嘶吼，混著青銅崩裂的刺響。

“師祖明鑒！”哪吒突然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磕在云磚上，“家父鎮守陳塘關日夜操勞，定是無量老賊施了咒術！”

敖丙看著少年繃緊的后頸，那里滲出細密汗珠。方才哪吒跪拜時，火尖槍分明往天尊方向偏了半寸。

“癡兒。”

天尊廣袖輕揮，哪吒懷中的乾坤圈突然嗡鳴著收緊。少年喉頭腥甜，卻咧嘴笑得猖狂——借著乾坤圈反光，他看清了蓮臺底部轉動的齒輪群，每個齒槽都嵌著半截魂魄！

“啟稟師祖！”

尖細嗓音刺破死寂。千里眼捧著糖葫蘆簽子匍匐上前：“小神方才拾得此物，似是哪吒殿下......”

冰晶炸裂聲淹沒后話。

敖丙的鱗甲不知何時爬滿霜花，龍族太子優雅抬手，千里眼瞬間凍成冰雕。哪吒趁機彈指，火星子鉆進冰雕胯下，燒得千里眼原地蹦起三尺，手中簽子化作齏粉。

“丙丙你學壞了。”哪吒撞了下敖丙肩膀，指尖還黏著糖渣。

“閉嘴。”敖丙盯著天尊垂落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青銅鼎紋的流蘇——與雷將錘柄上的一模一樣。

云海深處傳來琉璃碎裂聲。

眾人回首望去，只見青陽子卡在兩根蟠龍柱之間，醬肘子糊了滿臉，褲腰帶正死死纏著柱上玄鐵鎖鏈。小道士艱難地吞下肉塊，沖哪吒擠眉弄眼：“那什么......需要驅邪服務嗎？”

哪吒突然很想把火尖槍插進某人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