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十五分，審計部的玻璃門被推開時，李渭帶進來的熱風還卷著樓下早餐攤的蔥油味。他把公文包甩在新換的主管辦公桌上，金屬名牌“審計部經理李渭”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邊緣還沾著點沒擦干凈的指紋。

“李經理，陳總讓您到了就去他辦公室?！辈块T員工小陳抱著一摞文件進來，說話時眼睛瞟了一眼他的桌面。李渭的辦公桌依舊一塵不染，但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原先那個磨了邊的木質相框不見了，那里面嵌著李渭一家三口的合照，妻子溫婉地笑著，女兒摟著他的脖子，背后是某個陽光刺眼的海灘。相框常年擺放的位置，如今，占據那個核心位置的，是一尊剔透鮮亮的琉璃擺件，竹子的形態做得極其逼真，節節攀升。釉色流淌著機器均勻，藍和綠的過渡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生硬接縫。底座是塊沉甸甸的黑色石材，打磨的如同鏡面。

“好，我知道了?！?

李渭起身整了整襯衫領口，拿起筆記本，朝會議室走去。路過茶水間時，他聽見兩個同事在小聲議論。

“聽說新能源項目的審計報告卡住了，張總最近急得上火。”

“還不是因為那幾個數據對不上，財務部那邊盯得緊呢。他分管業務，肯定著急了?！?

李渭腳步頓了頓，握緊了手中的筆記本，推開會議室的門。張誠坐在會議桌的副位，臉色陰沉，看見李偉進來，并未點頭招呼。坐主位的是公司總經理陳總，他指了指旁邊的空著的椅子：“坐?！?

會議室內，其他幾個部門的負責人也都在，氣氛凝重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陳宗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新能源項目的事，大家都清楚?，F在審計報告出不來，資方那邊已經在催了。李渭，你說說，到底什么情況？”

李渭翻開筆記本，目光掃過上面的密密麻麻的數據：“張總，目前發現項目的資金流向有些模糊，幾個關鍵節點的收支對不上，按照審計流程，我們需要更多時間和資料來核實。”

“更多時間？”張誠的聲音突然響起，比陳宗提高了幾分，“下周資方就要來現場核查了，哪還有時間給你慢慢核實？能不能想辦法通融一下，把報告先出來？”

李渭心里一緊，想起周六聚餐時陳雪的話，猶豫了一下沒有接張誠的話，而是繼續對著陳總說：“陳總，這不符合審計規范，要是被查出來……”

“規范規范，現在是特殊情況！”張誠猛地拍了下桌子，會議室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李渭的臉漲得通紅，他知道張誠這是在向他施壓。沉默了片刻，他說：“張總，我理解您的難處，但審計工作必須實事求是，不然出了問題，誰都擔不起責任。”

張誠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像兩道冰棱：“好，很好。李渭，你行！”

李渭回到辦公室，長吁一口氣，他記得昨晚在停車場時，蘇晴的車就斜斜停在他旁邊，車窗半降，她涂著貓眼甲的手指搭在窗沿上：“張誠昨晚喝多了，跟我念叨了半宿審計的事。”她頓了頓，指甲在玻璃上劃出細響，“那幾個數據，稍微‘調整’下就行，沒人會較真的。聽他念叨得煩，這事你幫我壓一下，也算幫我清靜?！?

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推開時，張誠一步進來就把手機往桌上摔，塑料殼磕在紅木桌面上的聲響，讓李渭想起昨晚餐廳里被撞開的椅子。

“新能源項目的審計初稿，你到底什么時候給我？”張誠的聲音帶著沙啞，眼下的青黑比昨晚更深，“資方的人后天就要看，你想讓我在會上穿幫？”

李渭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的審計底稿：“張總，上周提交的補充資料里，有三張發票有問題?！彼麖陌锍槌鰪陀〖钢渲幸粡垼斑@張服務費發票，收款方和合同乙方根本對不上，而且——”

他用指尖點了點發票右下角，那里有團模糊的墨漬，仔細看能認出是“作廢”兩個字的殘留：“這明顯是作廢重開的，但金額差了七萬?！?

張誠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指攥著桌沿，指節發白：“你管這么細干什么？項目上的事復雜，有偏差很正常！”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李渭，“我知道你升經理不容易，但別忘了，當初老總要把你調去后勤部時，是誰把你撈回來的?！?

李渭的喉嚨發緊。四年前他確實差點被調去管倉庫，是張誠以“審計離不開熟手”為由把他留下來，還把自己帶了三年的項目分給了他。這些年張誠明里暗里的關照，像根繩子，一頭系著恩情，一頭勒著他的脖子。

“我不是忘恩負義?！崩钗及褟陀〖苹厝?，“但審計報告簽的是我的名字，出了問題，我擔不起?！?

“擔不起？”張誠突然笑了，笑聲里全是尖刺，“你是不是覺得當了經理，翅膀硬了？蘇晴昨天跟我說，她說你會搞定的？怎么？工作上的這事你跟她提了？”

李渭的心猛地一跳。蘇晴居然跟張誠提了，還用這種口吻。他想起昨晚林薇坐在副駕時一直沉默的側臉，喉結動了動：“公事公辦而已?！?

“行，公事公辦。”張誠把發票復印件掃到地上，“那你就等著后天資方查出來，咱們一起完蛋！”

李渭彎腰撿紙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蘇晴發來的微信，只有一張照片——她站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店，手里舉著杯拿鐵，杯身上的奶泡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配文：“中午一起吃飯？”

他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三秒，屏幕反光里，能看見張誠正盯著他，眼神像淬了冰。

回到辦公室時，小陳正在整理新能源項目的銀行流水，見他進來，小聲說：“李經理，這幾筆轉賬有點怪，收款方都是些貿易公司，查不到實際業務?！?

李渭接過流水單，指尖劃過那公司名稱，莫名有點眼熟。忽然想起蘇晴手腕上的手鏈。上周他陪林薇去商場時，在珠寶柜臺見過同款，標價正好七萬，而那商場的注冊公司正是這個貿易公司。

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蘇晴：“別跟張誠硬碰硬，中午我跟你說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李渭把流水單捏成一團，紙角割得手心發疼。他想起昨晚接電話抬頭看到樂樂指著他車的樣子，想起林薇一夜的沉默，還有張誠那句“一起完蛋”。

辦公桌上的琉璃擺件流光四溢，異常精美，李渭盯著琉璃看了很久，直到手機再次震動，屏幕上跳出林薇的消息：“媽說她下周要住院復查，樂樂可能得我們自己帶幾天?！?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突然松了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