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的臉色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死灰般的青白，凍得發紫的嘴唇抿成一道僵硬的線。冰冷的河水早已浸透他的衣衫，每一次推船的動作都像在拖拽千斤重物。他的聲音被水流切割得支離破碎，像被水泡脹的棉線般微弱，卻仍執拗地從齒縫里擠出來，斷斷續續地往樂樂耳里鉆：“樂樂……往前……再往前點……馬上就到了……”

前方的岸線已經朦朧可見，是片覆蓋著潮濕苔蘚的石階，隱約能看見石階盡頭的洞口，透著點微弱的光，像是誰在黑暗里點燃的半截蠟燭，明明滅滅地晃著。

蘇晴的船早就沖到最前面，她回頭飛快掃了一眼眼水里的張誠，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不知道是河水還是別的什么。“張誠！撐住！”她咬著牙，聲音里裹著冰碴似的刻薄，尾音卻忍不住發顫，“岸邊就在前面！別跟個死人似的磨磨蹭蹭！”喊完猛地轉回頭，把操縱桿推到底，試圖盡快到岸，能騰出功夫拉他上岸。

就在這時，張誠推船的手突然一松，整個人像被無形的線猛地抽了一下，身體直挺挺地往水下沉去。沒有掙扎，沒有呼救，甚至沒來得及再看一眼岸上的方向，只有水面“咕嘟”冒了個泡，細碎的泡沫在暗水里浮了半秒，就被周圍的水波吞沒。水面瞬間恢復了平靜，連剛才被船尾攪起的漣漪都悄悄退去，仿佛剛才那個在水里掙扎的人，只是大家共同產生的錯覺。

“張誠！”蘇晴剛踩著濕滑的石階跳上岸，鞋跟在苔蘚上打滑的瞬間，正好看見這一幕。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像被砂紙磨過的玻璃，尖銳得發顫，“張誠——！”最后那個字被哭腔絞得變了形，她甚至忘了站穩，踉蹌著往前撲了兩步，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石縫里的苔蘚蹭進傷口，又涼又刺。

林薇和李渭的船剛貼近樂樂的船，兩船相碰的輕微震動還沒散去，兩人就同時僵住了。水面死寂得可怕，連風都好像停了，只有馬達的‘突突’聲在空蕩的水面上撞來撞去，每一聲都像敲在繃緊的神經上，格外刺耳。

林薇下意識地攥緊了船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船身透過掌心傳來刺骨的寒意。

“張誠……”林薇的聲音發顫，剛要開口喊，水下突然傳來一陣“嘩啦”的響動，是那種巨大生物擺尾的聲音，就在樂樂的船底附近！

“樂樂！”林薇和李渭同時聲嘶力竭地喊出聲。

樂樂早就嚇得呆住了，小臉煞白，嘴里喃喃道：“張叔叔”，她死死攥著操縱桿，船早就停了下來，在水面上打轉。林薇手忙腳亂地想跳上樂樂的船，卻被李渭一把拉住。

“別慌！”李渭的聲音異常沉穩，安撫的眼神讓她穩住心神，“越亂越危險。我們一家三口，都不會有事的。”他話音剛落，身形利落地躍進樂樂的船，船身劇烈晃悠了一下，又迅速穩住——他精準地落在船中央，壓穩了重心。

“樂樂，別怕，摟住爸爸的脖子。”李渭彎腰，輕輕把孩子摟進懷里，另一只手抓住操縱桿，“看著前面的岸，我們回家。”他重新啟動游船，船身“突突”著，筆直地沖向石階，比剛才張誠推得還要穩。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緊緊跟在后面。馬達的轟鳴里，她總覺得水底有什么東西在跟著，那片暗紅色的水域還在船尾蔓延，像條甩不掉的影子。

蘇晴在岸上已經急得團團轉，她踩著濕滑的石階來回踱步，看見李渭帶著樂樂靠岸，立刻伸手去接孩子：“快！把樂樂給我！”

李渭沒理她，先把樂樂抱上石階，又回頭伸手拉林薇。林薇上岸時腿一軟，被他穩穩扶住。三人剛站穩，蘇晴一直往河里尋找，尖叫起來：“張誠呢？！他怎么沒上來？”她扒著石階邊緣往下看，水里空蕩蕩的，只有游船還在岸邊輕輕搖晃。

她猛地掏出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沒有信號。這才想起進洞前那個工作人員的話：“臺風天信號塔倒了，里面沒信號……”手機在她手里被攥得發白，她突然轉向林薇，指尖幾乎要戳到林薇臉上，手腕抖得厲害，仿佛再往前半寸就要狠狠推下去，眼睛紅得像要出血：“要不是你非要帶著樂樂這個累贅，張誠用得著分心護著孩子嗎？他本來能自己先上岸的！”

“夠了！”李渭猛地打斷她，把林薇和樂樂護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仿佛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蘇晴，“事已至此，吵有什么用？現在最重要的是出去，只有出去了才能想辦法找張誠。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么一起出去，要么一起死在這里。”

蘇晴被他吼得一愣，看著李渭護著妻女的背影，突然泄了氣，癱坐在石階上，眼淚混著臉上的水珠往下掉，嘴里還在喃喃：“他明明快到岸了……怎么會……”

林薇望著平靜的水面，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張誠沉下去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見水面下掠過一道巨大的黑影，比之前那些成群的生物要大得多。而他最后推船的力道，狠得不像在救人，倒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把生的機會往前送了送，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下。

石階盡頭的洞口越來越近，風從里面灌出來，帶著股鐵銹和潮濕混合的氣味，李渭牽著樂樂，小姑娘的腳步還有點發飄，緊緊攥著爸爸的手。林薇腳步發沉，一深一淺地跟在后面，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那片沉寂的水面。蘇晴失魂落魄地走在最后，雙手抱著胳膊，像是在給自己取暖，每一步都拖拖拉拉，鞋跟敲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