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主任的檢查動作與程安的風格明顯不同。

更為豪放。

她先是快速地進行了一番腹部的查體，了解了大概情況。

然后，她將手指快速探入甘金燕的產道深處，認真地摸索了一遍骨盆的大小和胎兒的方位。

最后，她才雙手放在甘金燕的臀部內側下緣，仔細比劃著她恥骨弓的角度，也就是那座扇形門的角度。

查完之后，何主任的面色略顯嚴肅，但卻沒立刻表態，而是領著幾人默默來到了分娩室中間，遠離產床的地方，然向李海玉和程安兩人說道：

“你們等下也去查查吧，這個孕婦的頭盆情況比較特殊，可以好好感受一下。”

“另外查完之后，你們各自給我一個答復，說說如果你們自己在獨立處理這個病人的時候，該不該讓她試產。”

“好的。”李海玉和程安同時應道。

在臨床工作中，一般都是由上級醫生率先進行體格檢查，然而當輪到李海玉接手時，盡管她口頭上應承得爽快，心中卻有些不情愿。

她始終信奉一個道理，那就是只有剖不好的剖宮產，沒有剖錯的剖宮產。

根本無需檢查，既然甘金燕的骨盆出口狹窄已成定局，那趕緊做手術就完了，何必還多此一舉呢？

她暗暗想著。

而且自己與程安相比，她的那點兒查體技術實在有些拿不上臺面。

甚至有時候她就感覺自己像是舞臺上的配角、龐大的分母、飄散的塵埃，乃至于像是一坨香噴噴的肉包子般，充滿了有去無回的滑稽感。還帶著一絲絲悲壯。

但思忖間，何主任突然瞪了她一眼，不耐煩道：“還愣著干什么呢？趕緊的，別耽誤時間！”

“好好好……”李海玉訕訕一笑，連忙手忙腳亂地硬著頭皮開始了自己的檢查。

何春梅當然知道李海玉什么水平，但頭盆檢查是基本功，每一個婦產科醫生都是這樣一步步練出來的。只能說她的苦心，李海玉還不能體會。

片刻后。

兩人的檢查很快結束，都是些常規查體，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檢查結束后，兩人又依次地站回了何主任身旁，就像是等待批改作業的小學僧一般。

乖巧、而又忐忑。

李海玉的眼珠子偷偷轉了轉，最后索性把心一橫，按規矩率先開口匯報：“主任，我認為她順產有難度，建議還是剖宮產吧，安全第一。”

她的言辭簡潔明了，是生怕言多必失，直接給出了結論。

何主任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然后眾人的目光又轉向了程安。

程安略作沉思后，緩緩開口道：“主任，師姐說的其實有道理，這位產婦的骨盆出口確實狹窄，形態上有些接近漏斗型，恥骨弓角度在仰臥位時僅略高于60°。一般來講這樣的骨盆條件是很難經陰道分娩的。”

李海玉聞言，便是心中一喜。

她心想我這個小師弟也就不過如此嘛！他說的這些道理，我還沒查的時候都能輕易地判斷出來，果然姜還是母的辣。

然而程安的話鋒緊接著就是一個急轉彎，差點把她的老腰都給閃蛇了。

他道：“不過領導，產婦的骨盆雖然欠佳，但她的寶寶也不大，超聲檢查估的就是五斤多一點兒的重量，我實際上檢查下來，甚至感覺胎重可能還不到五斤，是個足月小樣兒……”

“另外，雖然產婦的恥骨弓角度偏小，但她在采取抱膝位時，角度還是能夠勉強接近80°的。而且后三角的空間相對寬敞，因此我認為她可以繼續嘗試陰道分娩。”

“當然，如果嘗試后仍不順利，我們還可以考慮采用陰道助產的方式，幫她一把。所以總的來說，權衡利弊，我認為經陰道分娩會更加合適。”

程安的分析有理有據，一時間竟是讓本來有些得意的李海玉目瞪口呆，傻在了當場。

而小師妹劉婕的眼神中則又是開始泛起了星星點點的桃花，心說，人帥，活好，聲音又這么溫柔，不愧是我師兄。

而張小婷和朱琳也是一副看學神的眼神，久久不能轉睛。

她們心想，八年制的博士師兄果然厲害。

當然了，李海玉雖然也是八年制。

但正所謂一孕傻三年，仔細算來，李海玉現在大概還是個二傻子。

不提幾人心中所想，何主任臉上的嚴肅不知何時也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副常年笑瞇瞇的表情。

她看著程安自信的表情，略有深意道：“小程啊，你還會陰道助產么？”

“懂一些，但還不算太熟練。”程安點點頭，又搖搖頭，如實回答。

所謂的陰道助產，簡而言之就是借助產鉗或胎頭吸引器等特殊工具，在產道中給胎兒的腦袋施加一個向外牽引的拉力，助其順利娩出。

這種方法既重要，又充滿風險，是一把雙刃劍。

程安雖然知道陰道助產的操作和原理，也在模型上操作過多次，但還從未在真實孕婦身上實踐過，因此確實談不上熟練。

“不熟你也敢讓她試產么？膽子倒是夠大的。”何主任又是笑笑，語氣聽不出態度。

然而程安卻是聽出了其中隱含的鋒芒，于是連忙擺擺手：“這不是還有您么？領導您在這方面的經驗和實力，那可是我們科公認的翹楚。有您在旁邊坐鎮，我們有什么好怕的。”

何主任聽罷，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顯然對程安的這番吹捧頗為受用。

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效果自然不同。

但她口罩外的面容卻是沒有絲毫變化。

她又道：“可我之前說過了，是你們自己獨立處理病人，那我要是不在場，沒人幫你坐鎮呢？”

“那……那就還是剖了吧。畢竟安全第一。”程安無奈回答。

“不嘗試順產了么？”何主任繼續逗他。

“不試了。”程安態度堅決。

何主任哈哈大笑，意味深長地說：“你這孩子倒是挺機靈的。”

笑完之后，她又鄭重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務必要記住了，在做醫療決策時，一定要先衡量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別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否則萬一真出了什么問題，別人問你‘是誰同意她試產的？’到時候，責任可都是會推到你頭上的。”

“我可不會時時刻刻地都守在你身邊，幫你兜底，你明白了嗎？”

“明白，主任。”程安老老實實地答道。

何主任訓完話，臉上的笑容更加和藹了幾分，她向前招了招手，朝蘇禾道：“小蘇啊，差不多了，她的胎頭也撥露的不少了，你們可以準備上臺接生了，我們來幫幫她。”

“好嘞。”蘇禾再次積極地應了聲，然后去找分娩班的護士準備洗手上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