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晨曦初破黎明，天邊泛起一抹溫柔的藍。

程安手中緊握著老父親留下的溫熱菜包，緩步出了那條略顯破敗的巷道。

樓下的醫院食堂內，人聲鼎沸，穿著病號服的患者們排起了長龍，等待著早餐的到來。

而樓上，產房內不時傳來一陣陣疼痛的呼喊聲，緊接著，便是新生兒們清脆而響亮的啼哭聲，響徹整個樓層。

迅速換好白大褂后，程安便只身來到了13樓的副教授辦公室，他確認了一下位置，然后輕輕地敲了敲門，等待著里面的回應。

“請進?！卑殡S一道溫和聲音的響起，何主任反倒是主動打開了門，顯得十分親切。

此時剛過七點，離正式上班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她應該也是剛到不久，矮小而寬厚的身軀正忙著更換白大褂。

“領導，您昨天說找我，不知有什么事？”程安沒有過多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可是清楚記得何主任昨天在產房特意交待今早來找她的事兒。

何主任將白大褂的最后一個扣子穩穩扣好，坐到沙發椅上，并指了指一旁的木凳，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小程，你猜猜看？”

“領導，您就別逗我了?！背贪矒u了搖頭，依言坐到木凳上，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笑容?！拔沂钦娴牟虏坏剑€是請您直說吧?！?

“行吧?！币姵贪膊簧咸祝沃魅伪阋膊辉儋u關子，她直言道，“小程啊，今天我有兩臺剖宮產手術，大概中午之后接臺，到時候正好缺個助手，你如果沒有其他什么事的話那就來幫忙吧。”

程安臉上的驚喜一閃而過，連忙道：“好的，謝謝主任！”

他當然明白，何主任說的缺個助手，只是謙詞。

以她的剖宮產手術水平，不說栓條狗吧，不符合無菌原則。但哪怕只是帶只什么都不懂的實習生上臺，她都能穩穩地把孩子給分娩出來，順利完成手術。

他的臉上泛起了輕松的笑意，心情十分愉悅，朝何主任鞠了一躬。

“怎么，現在是不是松了口氣，以為我找你是要逼你搞科研??？”何主任看著一臉愜意的程安，不禁友善地打趣起來。

“哈哈，沒有沒有，一切都聽領導的安排。”程安笑著搖搖頭，他心中雖然確實是如此猜測，但自然不能實話實說。

何主任搖搖頭，調侃道：“得了吧，王主任可是跟我說了，你在宮頸癌的機制和預防方面有著非常敏銳的洞察力，研究角度也新穎獨特?！?

“但可惜啊，明明是個科學家的料，卻偏偏要往臨床鉆?！?

“嘿，這年頭，臨床醫生哪有這么好當的?！闭f著，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莫名的唏噓。

程安笑笑，“我當初報考志愿時選擇的是當醫生，自然現在希望的也是干臨床，希望能夠切實服務患者。”

“至于科研……能夠真正落地、惠及患者的研究才是好研究。我離那一步還差的遠著呢，是導師過譽了。”

“你倒是看得通透。”

何春梅也是臨床派，若非她的科研能力不行，她也不至于干了三十多年，還是副教授。

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哪怕熬到了退休，她大概也就是只能停留在這個位置了。

何主任接著說道：“你老師特意讓我帶帶你，尤其是在手術方面。不過呢，以我的要求，本來我是沒打算讓你這么早上手術的，畢竟萬丈高樓平地起，這可是王主任自己說過的話?！?

“不過我也不是什么老古董，既然你們年輕人有本事，我自然不會吝嗇機會?！?

“昨天你搶救臍帶脫垂孕婦的事兒我都聽說了，到時候科里也會討論這個病例，你作為首診醫生，要作為代表發言，總結一下經驗教訓。你要提前準備?！?

“另外，剖宮產手術的機會我今天也給你了。你要是做得好，以后我的剖宮產你都可以上臺，甚至還可以讓你嘗試主刀?！?

“不過，咱們丑話也要說在前面，你要是沒有這個金剛鉆，那就老老實實從基礎練起，不要再想著一步登天的事兒了?！?

說到這里，她的面色轉為嚴肅，并語氣嚴厲地繼續說道：“一切，我們都以手底下見真章，如何？”

“沒問題！就照您說的辦！”程安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好，年輕人就該有這股子沖勁兒！”何主任滿意地點點頭，又道：“上午我還要出門診，你跟小李守好產房。小李也是婦科出身，馬馬虎虎，所以要是遇到什么問題，你們就多商量著一起解決。”

“當然，如果實在解決不了，那就去找隔壁組的朱教授問問，或者給我打電話。年輕人遇到事情，要多向上級匯報，不要盲目上手。明白了么？”

程安不確定何主任這話是意有所指，還是習慣性告誡，但他只當沒懂，再次靦腆笑著應了聲“好”。

“行了，那就這些事兒，其他沒什么。你去忙吧?！焙沃魅蜗铝酥鹂土?，語氣溫和。

程安也沒再多停留，他恭敬地又鞠了一躬，禮貌地告退。

當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他難免輕舒了口氣，倒不為別的，就是單純的興奮。

回想起入職前，他的導師王和武教授還曾找他談過話，當時他再三向程安確認著他今后的工作目標。

王和武曾明確表示，如果程安愿意走科研崗，科室將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只要拿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再發幾篇高質量的文章，十年之內，程安拿到副教授的位置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前途一片光明。

但如果選擇做醫療崗，那么程安的一切就都要從頭開始了。

甚至于他這個八年制的小博士，在臨床經驗上還不如人家三年規培出來的專業型碩士。

畢竟，規培出來的專碩可是實打實地經歷了三年的臨床輪轉。

而博士，不過是象征性地輪轉了幾個月的假把式罷了。

但程安最終還是堅定地選擇了醫療崗。今天他回復何主任的話，正是當初他回復導師的同一番話。也代表著他的本心。

起初他被分配到產房輪轉時，還以為是導師在有意磨一磨他，讓他知難而退，回去搞科研。

但現在看來，還是自己狹隘了。

想到這，他更知道自己不能讓何主任小覷了，丟了自家老板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