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

7點40分，科室早交班時間。

程安跟隨著李海玉提前來到了13樓的產科會議室，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小心坐好。

沒等多久，產科一把手雷淑靜主任，以及其下的幾個產科診療組組長，產房朱海馨副主任，還有兩個病區的護士長便依次到齊。

會議室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雷淑靜是一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性，保養的還算不錯，留著一頭齊肩短發，眉眼看著有些銳利，但嘴角始終掛著和善的笑容。

她落座后沒等多久，環視一圈便道：“時間差不多了，開始交班吧。”

話音剛落，產科的值班護士便開始朗聲匯報。其次是產房護士的交班。最后才是值班醫生交班。

其中交班的內容頗為繁多。

具體包括了住院病人的出入量、分娩量、手術量，以及危重或特殊病人的詳細信息，甚至還包括了昨天臍帶脫垂綠色通道病人李彩霞的簡要情況。

當說到李彩霞時，雷淑靜突然打斷了交班，她轉過頭，目光銳利地望向程安，說道：“小程，這個病人的清楚你最了解，你和大家講講接診的過程吧。”

程安一愣。

小小的角落里，他瞬間被數十道目光牢牢鎖定，哪怕是李海玉寬厚的身軀就擋在他身前，依然沒有任何作用。

他定了定了神，在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思緒，然后酌情開口道：“病人叫李彩霞，38+5周，因院外發現臀位破水，伴臍帶脫垂，于我院行綠色通道手術分娩。”

“另外，病人臍帶脫垂的時候我剛好在現場。考慮到接診醫院沒有分娩條件，我迅速進行了簡單的臍帶還納處理，然后立刻將她轉運到了我們醫院。”

“你是怎么轉運的？”雷淑靜冷不丁地又問。

“一個朋友的私家車。”程安答。

“為什么不叫120？”雷淑靜再問。

“因為120的到達時間較長，可能會延誤手術時機。”

“而且我們在轉運的過程中，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產婦的臍帶受壓，與120的轉運，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

“我認為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是最好的選擇。”

程安不卑不亢道。

“沒什么區別？最好的選擇？”

然而雷淑靜卻是輕笑一聲，不屑地搖頭道：“小程啊，你是新來的，有些事情不懂，我不怪你。”

“但是我要告訴你，如果這個病人在轉運的過程中出現了什么問題，那你今天，以及今天之后都不用再來上班了。”

“你知道了么？”

說到最后，她的語氣變得十分嚴厲，一股科主任久居上位的氣勢瞬間便朝程安撲面而來。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只有無數道利劍般的目光指向程安，態度不一。

程安微微皺了皺眉。

他覺得雷淑靜說的話是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些言過其實。

另外此刻，他也終于明白了今早何主任為什么會“不經意”地叮囑他，要他“總結經驗教訓”，要他“多向上級匯報，不要盲目上手”。

他嘆了口氣，直視著雷淑靜凌厲的目光，老實道：“好的，領導，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你知道什么了？”雷淑靜又問。

“我知道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要第一時間匯報上級醫生。”

“還有呢？”

“還有…盡量原地等待120到場。”

“沒錯！”

伴隨著程安的話落，雷淑靜的語氣終于緩和下來，她又恢復了那副循循善誘的和善模樣。

她看向會議室的所有醫生，沉聲道：“年輕醫生，特別是那些自信的年輕醫生，往往容易忽視規矩。”

“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任何出格的行為，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無法挽回的后果。”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有時候一次小小的意外，就可能成為你一輩子的教訓。所以你們平時務必要小心謹慎！”

程安知道這話倒是沒錯，他遙遙地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等會兒交完班后，你跟我一起去看看這個病人。”雷淑靜又看向程安，吩咐道：“如果這個病人有什么疑慮或不滿，你都要及時解釋清楚，甚至是誠心道歉，消除潛在隱患。你聽明白了么？”

道歉？

這又是個什么鬼？

我有做錯什么嗎？

然而聽到這里，一股無名的火又在程安心底熊熊涌起。

但所有的不滿到了嘴邊，他還是只能無奈地應了聲：“好，明白……”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在醫場，更是如此，他只能接受。

“繼續交班吧。”見程安態度老實，雷淑靜又滿意地點點頭，她轉向值班醫生，臉上重新綻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值班醫生小心翼翼地拿起手中的交班稿，又繼續朗聲念了起來。

不久。

冗長的交班終于落下帷幕。

程安原先是要與李海玉等人一同回產房查看病人情況，開始新一天工作的。

但雷主任的“盛情”邀請，讓他不得不改變了計劃。

“師姐，你先回產房吧，我等會兒就來。”程安無奈說道。

李海玉朝他使了個眼色，輕聲叮囑：“雷主任和我們老何不太對付，所以你小心點兒。不過你也別想太多，我們等你一起查房。”

“知道，謝了。”程安心中一暖。

李海玉說完，便端著圓鼓鼓的身軀快步離去，只留下程安一人獨自坐在會議室里。

程安在角落里又等候了片刻，一直到雷主任將科室的其他事宜處理完畢之后，他才跟上她龐大的診療團隊腳步，準備開始查房。

然而，他們呼啦啦的一群人剛走到產科的中心護理站，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迎面快步走來。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李彩霞的丈夫，常緒斌。

常緒斌的臉上掛著一副老實巴交的和善笑容。

他的手上還緊緊地握著一副嶄新的紅色錦旗。

一見到程安，他的臉上就露出了親人般的笑容，仿佛要綻放出花兒一般。

“程醫生，看到您真是太好了！”他大聲呼喊的同時，立刻快步走到跟前，雙手緊緊地握住程安的右手，使勁兒地搖晃著。

一邊晃，他一邊說：“這副錦旗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我和我老婆都太感謝您了，所以還請您務必收下！”

“呃……”程安有些意外，但他知道自己當然掙脫不開常緒斌那一手厚厚的老繭。

既然無法抵抗，那就享受吧……

于是，他的左手也搭上了常緒斌的雙手。

一起揮舞，一起搖擺。

“對了！”

晃悠了一會兒后，常緒斌終于想起正事兒，他利索地將手中的錦旗展開，遞給程安。

錦旗上赫然繡著金黃色的八個大字——

“醫術精湛，醫德高尚。”

錦旗下方還落款了李彩霞和常緒斌的名字，并在最右側注明著“贈：東江醫院程安醫生，及所有醫護人員”。

程安愣了愣神。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旁雷主任的表情，又看了看常緒斌手中的錦旗，心緒有些復雜。

他一時也不知道這錦旗到底是該接呢？

還是接呢？

還是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