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諾獎大師作品一本讀
- (美)歐內斯特·海明威等
- 3304字
- 2024-08-30 10:21:31
三、一條特立獨行的大魚
老人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或許是馬諾林不跟他一起出海之后,他記不太清楚了。
有錢人船上有收音機,可以解悶、可以聽棒球消息。但是老人的船上只有他一個人,他只能和自己說說話。
老人突然回過神來,現在他不該去想這些,他要專心致志地干好活。“剛才那群小魚的周圍,可能就有更大的魚。”他想。
這時,陽光越來越烈,曬得脖子后面有些刺疼。老人劃著船,感覺到汗水順著背部往下淌。一陣疲憊襲來,他正想休息片刻,卻發現浮標突然沉了下去。
“來了,”他說,“大魚要上鉤了。”
老人用右手輕輕握住線。不一會兒,線開始緊起來了。這是試探性的動作,魚還沒有完全上鉤。老人心里很清楚,在這根最深的漁線那頭,肯定有一條大魚在吃他的魚餌。老人等待這個時刻很久了。他已經八十四天沒有捕到魚了。
老人用右手輕握漁線,用左手把線從浮標上解了下來。這樣,他就可以用手指掌控線了,線可以在指尖滑動,這條魚也不會感受到牽引力。
老人心里想:“吃吧,魚兒,把魚餌吃得更深一點。”
此時,在深水下面,大魚并不知道這是一個魚餌,它以為只是一條落單的沙丁魚。大魚小心地靠近沙丁魚,吃掉了一部分之后,開始沿著這條魚盤旋。
這是一條謹慎的大魚,它并沒有馬上把魚餌吃光。
“來吧,”老人說,“再來一次。你聞聞看,這條沙丁魚新鮮吧?別不好意思,魚兒。吃吧。”
大魚游了一圈之后,又回來了,它想把剩下的沙丁魚吃光。這時,老人感受到漁線有輕微的扯動,隨后更用力拉了一下,然后安靜了下來。
“想把沙丁魚從我的漁線上扯走,”圣地亞哥說,“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肯定還會回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大魚似乎走遠了,老人什么都感覺不到。
“它不可能就這樣走了,”他說,“它會拐回來的。也許它以前也咬過鉤,還有點記憶。”
漁線再次輕輕動了一下。“它回來了。”他高興地說,“它肯定會上鉤。”

圣地亞哥感受到漁線的微微顫動,隨后,下面突然發力,漁線變得十分沉重。
為了不驚動這條大魚,圣地亞哥讓手中的線下滑、下滑、再下滑,第一盤漁線全下去了。線滑過老人的右手,他能感受到這條魚驚人的分量,盡管老人的拇指和食指沒有用力。
“這條魚真大,”他說,“它已經把魚餌咬在嘴里了,正想走。”
圣地亞哥知道這條魚很大,他想象著這條魚在水下叼著魚鉤游走的樣子。這時,線的分量持續增加。圣地亞哥繼續放著漁線,他的手指收緊了一下,感覺到了線在垂直下沉。
他一邊讓線從右手滑下去,一邊用左手將下一盤線的線頭連接到另兩盤線上。他早準備好了。除了正在用的一盤,他的船上還有三盤線。
“接著吃,”他說,“都吃掉。把魚鉤深深地吞進去,讓魚鉤進入你的肚子。等你再浮上水面的時候,我要把你帶上岸。”
老人感覺是時候了,他雙手用力拽回一碼線,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拽。無論老人多么用力,還是無法把大魚拉回來。
就在這時,大魚開始啟動,它朝著西北方向游去,老人和船被大魚拖行著。
老人想起了馬諾林,要是他在身邊就好了。小男孩可以幫他不少忙,他們以前一起捕到過不少大魚。
現在船上只有老人一個人,他只能將漁線拽到背上,看著線斜插入水中,小船穩穩地朝西北方向行進。
老人想:“它不能繼續游了,魚鉤已經進入它的肚子里了,這樣會害死它的。”
但四個小時過后,魚仍然穩穩地游著,拖著小船。
“它是中午上鉤的,”圣地亞哥說,“我還沒見過它的樣子。”
一個下午的陽光暴曬,老人感覺到額頭被曬得有點疼。他感到口渴,便跪在船板上,盡量不讓漁線晃動,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去拿水瓶。緩慢地打開瓶蓋子,喝了一小口。為了保持體力,老人坐在船帆下,就這樣熬著。
再過兩個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他希望大魚在太陽下山之前就出來。他想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到岸上,不然小男孩會很擔心他。
“這條大魚居然能拖著我游四個小時,”老人說,“這是一條多大的魚啊,真希望能看到你,看一眼就夠了。”
慢慢地,太陽已經下山了。
通過觀察天上的星斗,老人得知,那條魚游走的路線從未改變過,方向始終如一。海上變得很冷,老人身上的汗都干了,遍體生寒。他找了個袋子系在脖子上,披在背上,這樣他就可以靠著船頭,稍稍舒服些。
其他的船都已經回岸,老人的船還被這條大魚拖著走。老人也不知道還要走多遠,小男孩會不會還在岸上等自己。
老人對這條大魚沒一點兒辦法,他想:“我只能等大魚游累了才有機會。”
過了一會兒,圣地亞哥站了起來,從船舷往海里小便。看著天上的星星,確認了一下船的航向。他心想:“如果大魚不改變路線的話,我還得再過幾個小時才能看見它。”
經過一天的暴曬,老人感覺累極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夜晚出過海了。“要是馬諾林在就好了。他能幫我看著。”
月亮升起。老人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他緩慢地移到船尾,這里還有一些新鮮的金槍魚,他必須要吃一點來補充體力。
月光照在海面上,有兩條鲯鰍來到船邊,他可以聽到它們翻滾和噴水的聲音,像是在打鬧。
“它們和我們一樣喜歡玩,很有愛。”老人說,“它們是我們的好朋友,和飛魚一樣。”
老人開始心疼起水下上鉤的大魚,不知道這條魚多大了。他想:“我從沒有碰到過這么強壯的魚,也沒有遇到過這么特立獨行的魚。也許下面這條魚太聰明了,也有可能是曾經上過鉤。這條魚知道怎么和捕魚的人斗,但是它不知道對手只有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老家伙。”
從咬餌、拖船前進,直到不慌不忙地跟老人對峙的情況看,這條魚肯定是雄性的。不知道大魚是胸有成竹,還是跟老人一樣別無選擇?
圣地亞哥曾經遇到兩條馬林魚,一雄一雌。那條雄魚總讓雌魚先吃,上鉤的雌魚拼命掙扎,不過很快就精疲力竭了,那條雄魚一直陪著,圍著上鉤的雌魚和漁線游來游去。
后來,男孩幫助他把雌魚拖上了船,在這期間,那條雄魚始終待在船邊。當老人清理漁線,準備收魚叉的時候,那條雄魚從海面高高地躍起,展開寬闊的胸鰭,露出身上紫色的條紋。那條魚很漂亮,老人記得。
這是圣地亞哥在捕魚時見過的最傷感的情景了。那個時候,馬諾林也很難過,老人和小男孩一起乞求雌魚的原諒。
“真希望男孩也在。”老人說。
此時已經深夜了,滿天都是星星。老人靠在船頭,瞇著眼睛。他不能睡著,大魚還在拖著船走呢。
漸漸地,天上的星星消失了,老人明白天快亮了。在天亮前不久,有魚咬了他身后的另一個魚餌,那條漁線開始壓著船舷迅速溜了下去。黑暗中,老人二話沒說,拔刀出鞘,割斷壓在船舷上的線。
然后,他又割斷了離他最近的另一條線,在黑暗中將兩盤線的線頭系在一起,作為備用線。老人必須這么做,只有這樣,他才能專心捕獲已經上鉤的那條大魚。
老人不知道剛才咬到魚餌的是條什么魚,可能是一條大馬林魚,也可能是劍魚,或者鯊魚。“要是男孩在就好了。”
可惜男孩不在,老人只能靠自己。這時,老人只剩兩個魚餌在水下了,一個被大魚吞了,一個是還沒上鉤的魚餌。
老人心想:“我得趕緊把沒上鉤的魚餌拉回來,就算現在天還很黑。”
就在老人準備把兩盤備用線接起來的時候,船身猛地一晃,掀起一陣大浪,將老人臉朝下狠狠地摔在船板上。他的一只眼睛下面劃破了,血從臉頰上流了下來。老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船頭,靠在船板上,把漁線在肩膀上挪了個位置。老人固定住自己的身體,感受著魚的拉力,然后伸手探進海水,感覺小船前進的速度。
這條魚可真夠厲害!但是不管它多厲害,都不能永遠拖著這條小船前進,它終究會累的。
“魚兒,好好折騰吧,”他溫柔地說,“我會陪著你,一直到你累了為止。”
老人在等著天亮。這時正在黎明前,很冷,老人緊貼著木板取暖。傷口的血不算多,很快就凝結了。
趁著天剛微亮,老人看到線被拉得很長才沉入水中。小船平緩地前行。這時太陽初升,陽光照射在老人的右肩上。
“船轉向北走了。”老人說,“按目前的海流,我們應該向東走。”他希望大魚掉頭,順著海流走。那就表明它累了。
太陽漸漸升高,老人發現這魚并不累,漁線的傾斜度表明它游得更淺了。“這條魚隨時可能跳起來。”老人期待著。
“讓它跳吧,我要看看這條魚的樣子。”老人說,“我的線夠長,對付得了。”
這時,老人心想,只要自己稍微把線拉緊一點,這條魚就會感覺到疼,就會跳起來,現在已經天亮了,只要這條魚跳出海面就行。
但是老人并沒有這樣做,他的線已經繃得很緊了。如果老人再用力,魚鉤造成的口子就會擴大,到那時,如果魚真的跳起來的話,魚鉤可能會被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