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云淡星稀。

李承四仰八岔的躺在鐵床上，睡的正沉。

幾只茶盅縮在桌角，法尺擺在一邊，中間堆著兩本書和一支筆，還有幾張稿紙，字跡剛勁而飄逸。

悄然間，其中的一本“倏”的立了起來，直挺挺的站在桌面上。

隨即，扉頁上“歸元”兩個字像是活了過來，一點一點的向紙張的邊緣挪動。不多時，最頂上的兩道筆畫探出書頁，只露出一點點的字邊。

一個朝里，一個朝外，沒有眼睛，更沒有五官和表情，卻給人一種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感覺，就跟賊一般。

偷瞄了幾眼，看銅鏡和木樓都沒什么動靜，兩個字悄悄的爬了出來，停留在封面上。遂爾，“歸”字中伸出一只長長的小黑手，慢慢的往桌子上摸索。

稍伸一點，就停一下，像是在聽動靜。再伸一點，再停下觀察一下。沒多久，小黑手夠到了那本《純陽炁》，而后輕輕翻開。

頓然，字中的墨跡浮上紙面，又聚成墨團，而后化成一縷一縷的線條，順著小黑手游進了“歸”和“元”中。

漸漸的，“純陽炁”三個字模糊起來，且越來越淡。不大的功夫，三個字消失的干干凈凈，甚至沒留下半點痕跡。紙面新新如也，就好像封面上從來都沒寫過這三個字。

之后又是第二頁，依舊如之前，小黑手輕輕一摸，字跡就開始變淡，慢慢模糊，直至消失不見，最后只剩一張白紙。

而后是第三張、第四張……不消一刻，整整一本《純陽炁》，近百張紙，里面的字跡一洗而空，就如一本釘在一起的白紙。

仿佛胖了好幾圈，“歸元”兩個字又圓又肥，筆劃緊緊的擠在一起，又黑又濃。又感覺像是站不穩的樣子，左蕩右擺，前搖后晃。

同時，一絲絲的氣機從書中逸出，圍著“歸”和“元”轉動，就如兩道氣旋。霎時，原有的字跡也似活了過來，滿書亂竄。

有的朝前，有的朝后，有的朝上，有的朝下，更有的竄到了另一頁。竄著竄著，又會從“歸”或是“元”中飄出幾個，擠到中間。

就如這般，竄的竄，飄的飄，近一個鐘頭才停了下來。

無處而去的那些字則被吸進氣旋，似是被“歸”與“元”收了回去。隨后，又化成一道一道的筆畫，鉆回了《純陽炁》中。

慢慢的，“歸元”兩個字越來越瘦，恢復成原本大小，又悄悄的回到了扉頁上，“純陽炁”三個字也回到了另一本的封面。

乍一看，《純陽炁》還是純陽炁，但再無一絲陽氣?！稓w元》依舊是《歸元》，之前的字有多么大，現在依舊多么大。之前有字的有多少頁，現在依舊是多少頁。

但神韻流溢，煌煌然然。

不多時，氣機消散，《歸元》合上書頁，又靜悄悄的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將將躺好，窗外的槐樹輕輕一晃，伸進一根樹枝，井中傳出“嘩嘩”的水聲，似是在側耳傾聽。

破樓則吹出一道風，吹進窗欞，凝成一顆土黃的氣團，停留在桌子上空。

頓然，《歸元》禁不住一抖，書頁自動翻了起來，像是在給它們看。且一頁挨著一頁，一頁都不敢少翻。

直到翻到最后一頁，它“嘩”的翻了個身，又翻回封面。好像在說：看吧，我沒搞鬼！

但都無動于衷。

槐枝依舊在晃，井中的水聲仍然在響，罡風凝成的氣團越發凝煉。

似是情勢所逼，“歸元”兩個字鉆出扉頁，化為墨團，在封面上不停的變幻，仿佛在不停解釋。

變著變著，銅鏡微微一亮。

驟然間，剛還活蹦亂跳的墨團僵在封面上，而后幻化出一張笑臉，擠滿了諂媚。但銅鏡更亮，墨團又猛的抖了一下，化做一抹黑光，鉆進了書中。

而后，書頁再次翻開，銅鏡的那縷光照到哪里，哪里的字跡就開始變幻。

或是替換順序，或是變成另外一個字，更甚至是整段刪掉，重新書就。

“歸元”就如受窩囊氣的小媳婦，滿腹牢騷，卻敢怒不敢言，銅鏡指哪，它就改哪。

漸漸的，書中的氣機愈發煌正，渣斗、緙巾、白綾，乃至于李成體內的氣機全有了反應。

但木樓“呼”的一吹，不管是人還是法寶，正氣氣機盡皆被壓了回去。

就如這般，從頭改到了尾，又從頭到尾翻查了一遍，罡氣氣團才悄然而散，老井也再無聲息。

槐枝準備收回去，但剛剛一動，桌上的法尺人立而起，又“噌”的一聲，劍鞘往下褪去。

但剛剛褪到一半，銅鏡中射出一道微光，照了過來。

就如被一巴掌拍了回去，法尺又直挺挺的躺回了桌面，但震顫不止，仿佛在表達憤怒。

槐枝則“唰唰唰”的抖個不停，宛如嗤笑。倏然間，銅鏡又射出一縷光，照向古槐。

槐樹再不敢放肆，“嗖”的收回了槐枝。法尺不再震顫，銅鏡也漸漸黯淡。

房間里恢復了寂靜，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直至紅日東升，朝霞初現……

……

隔壁又傳來請幌和搖算盤的聲音，李承伸了個懶腰，一骨碌的翻起身。

而后，他又往四處亂瞅：總覺得比平時少了點什么？

對，茶杯。

之前他除非睡在外面，不然但等天亮，幾只茶盅就會“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就跟鬧鐘一樣。今天卻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所以，這柄不知是法尺還是雷劍的東西，得有多霸道？

可惜，研究了大半日，卻毛的頭緒都沒研究出來。

包括那本書也一樣，倒是簡單易懂，但然并卵，就只能養養生。

至于靈識……他翻到了半夜，也沒發現這東西在哪里。

轉著念頭，李承下了床。洗涮一番，他又拿起了舊桌的那幾張紙。

上面是他從《歸元》中摘抄的一些段落，除此外還有一張法尺的草圖，順備帶去讓何五障掌一眼，看能不能問到點來歷。

當然，順便把那本童子功還回去，另借本合用的功法回來。

折好草紙，順手裝進西裝口袋，李承又拿起了《純陽炁》。

但將將入手，他又猛的頓住。

感覺這書……有點不對勁？

對啊，那絲陽氣呢？

再細細感應：別說童子炁，竟然連原有的那些武道靈蘊也消失的干干凈凈。

跑去哪了？

轉著念頭，他又感應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氣機，又一頭霧水的翻開書頁。

字好像還是那些字？

看過后又隔了好久，李承記住的不多，但什么“固元守元培元”，什么“止欲禁欲不思欲”之類的主旨都還在。

但靈蘊呢？

之前放的好好的，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說消失就消失？

琢磨了一陣，他又拿起另一本。

好像也有點不一樣了？

氣機更為濃郁，也更為純和，且多了一絲更為剛勁的武道靈蘊。

咦，跑這來了？

李承很肯定，這本書上，昨天壓根就沒有什么武道靈元。

總不能是這一本，把《純陽炁》中的靈蘊吸走了？

只覺驚奇不已，他順手翻開，而后，眼睛瞪了起來。

元者，天地之始，一其紀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宏無形化炁，先天地而成，莫見其形，莫知其名……

這是什么？

之前不是“九元歸一”嗎？

李承記得很清楚，昨天他翻開時，開宗明義的第一句：何為元，氣也。上之天、地、陰、陽，下之衛、宗、營、血、精……九氣歸一，既為元……

現在卻成了這一句？

關鍵的是，若有若無中，字里行間仿佛蘊藏著一絲煌然正大的氣機。

正氣？

不可能憑空就冒出來，但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