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皓潔,星光稀疏。
院中靜影沉壁。
梁柱泛白,幾只稚燕在泥窩里唧唧喳喳。古井幽清,幾瓣槐花輕輕飄落。
墻根下,草芽扎破泥土,嬌嫩細弱。墻頭上,野貓匍匐而進,盯著門樓上的一只春雀。
車夫和道士談之色變,但李承卻感覺不到任何恐怖,反倒覺得處處都透著靜謐與祥和。
突然,“咣啷”的一下,一只茶杯倒扣了過來。
“別催了,再催,把你也當了!”
驟然,茶杯又無聲無息的翻了回來。
他嘀咕一句,又看看座鐘。
難道時間不對?
零點差一刻,昨天也是這個時候。
或是,月亮的位置不對?
抬頭再看,風清月朗,比昨晚還要亮一些。
但看渣斗,安安靜靜,再看銅鏡,同樣沒半點動靜。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是法寶沒錯,但并非每一件氣運之寶都能像昨天的緙錦一樣,突然冒出點什么氣機,再讓自己吸進去。
他嘆口氣,又直起腰,正準備把罐子收起來,耳中傳來“嗚呀”的一聲。
就如貓兒呢喃,又像是離著好遠,似有似無,弱不可聞。
隱約間,好像還夾雜著一絲陰寒、惡毒的氣息?
李承愕然不已,猛的抬起頭。
月光如水,影影綽綽間,門樓的頂脊上伏著一只巴掌大的黑影。
雙眼漆亮如星,身上散發著縷縷鬼氣,兇狠陰戾。
那只鬼嬰?
但這兒離那家店這么遠,這鬼玩意是怎么找過來的?
正駭然不已,突然,緙錦飄了起來。但沒有發光,更沒有什么煌煌正氣,反倒散出幾絲荒古的寒意。
霎時,鬼孩兒“嗚呀”的幾聲,好像很是興奮,“嗖”的一下就飛了過來。
只聽“咯當”的一聲輕響,窗欞上多了一只巴掌大的小東西。
這鬼東西雖然小,卻很是精明,并未貿然進來來,而是爬在窗沿上,探頭探腦的往里看。
再定睛一瞅,李承倒吸一口涼氣。
青面獠牙,面目錚獰,五官好像沒有發育完全,只能隱約看出點輪闊。但組合在一起,卻給人恐怖森然的感覺。
身上似是裹著一層不知名的粘液,又腥又臭,眼中閃著兇光,暴戾邪惡……
正邪不兩立,體內氣機瞬時感應,但將發未發之際,一股凝煉的氣息從井里飄出,將李承裹了起來。
身上又一亮,豁然就變成了喜袍。
恍然間,李承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那個鬼新娘?
厲害了!
這幾件東西,竟然懂聯手做局?
訝然間,又聽“嘶呀……”一聲鬼嬰尖叫著,蹦蹦跳跳的撲了過來。
但剛剛跳進窗戶,銅鏡驟然一亮,無數白光蓬勃而出。
罐子“倏”的飛了起來,濃郁的陰氣從罐口溢散出來,飄向鬼嬰。
飄來的陰氣漸多,鬼孩兒的身體越發凝煉,恍如實質。但仿佛被光縛在空中,他連連慘叫,卻一動不動。
須彌間,陰氣似是散盡,鬼嬰突的縮成一團,被古井吸了進去。
頓然,罐子光華大放,就如昨日一般,散溢出絲絲縷縷的霧氣,又凝成白煉,從李承鼻子里鉆了進去。
稍傾,銅鏡漸漸黯淡,不再發光。罐子飄落在桌上,雖光華不復,卻更加瑩潤。
李承呆呆的,看看銅鏡,再看看古井,又看看緙錦和罐子。
也怪不得自己想盡辦法,罐子殊無反應,原來是在等這鬼嬰?
再細細感受,依然玄之又玄,妙之又妙。但與昨天相比,明顯多了些不同。
好像感知更加敏銳,樓外何處是花,何處是草,樓里的那道氣息是蟲,哪道氣息是鼠還是蟻,竟然都能感應的一清二楚。
所以,自己這是又晉了一境?
感覺,挺容易?
當然,多虧了法寶。不然,他胡子白了,能不能升一境都還是個未知數。
正感慨不已,耳中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響,就好似有人爬在門縫里,在往里窺視。
老道,車夫,還是兩個一起?
但這院子自有玄機,他們要能看到什么,三十年前就看到了。
李承呼了一口氣,腳下一點,輕悠悠的飄出樓。然后落栓,開門……
“我干……”
門外一聲怪叫,“嗖”一下,人就飄出了十多丈。
李承也被嚇了一跳,猛往后退了兩步,定神再看,哪是什么老道和車夫?
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短小精瘦……分明就是白天在店里碰到的那個老人。
老人好像比李承還要驚訝,瞪著眼珠張著嘴,凍住了一樣。
“是你?”
愣了好久,他一聲驚咦,又倒吸一口涼氣,“夭壽了……妖樓里竟住了個正氣修士?”
“正氣修士怎么了?”李承一臉警惕,“你來干什么?”
老人轉著眼珠,滴溜溜的往里瞅:“真是你……而不是什么鬼玩意變的?”
鬼你個頭?
李承冷笑,讓開了門,“來,進來看!”
老人斜著眼睛,一副“你當我傻”的模樣。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就說今日那兩個小輩身上,怎么透著點熟悉的氣機?”
嘴里嘀咕,他上前兩步,又往里看了看:“那鬼孩兒呢,被井吞了,還是被槐樹吃了?”
李承驚了一下:“你知道?”
“廢話……老夫圍著這樓轉的時候,你爹還在穿開襠褲!”
李承被噎了一下,很想罵點什么。
但老頭也不算說錯,記得道士講,他沒一百歲,也該有八九十。
即而,李承又頓住:車夫和道士時不時的,就會在半夜時分來這晃悠。老人也說,他圍著這樓轉過?
而剛剛他說的那兩個小輩,也定然指的是車夫和道士。
眨眼間,念頭轉了好幾轉,李承指指門檻:“聊兩句?”
老人捏著下巴,轉轉眼珠:“好,那就聊兩句?!?
兩人席地而座,一個在里,一個在外。誰也不愿先說話,只隔著門檻對視,畫風很是怪異。
默然好一陣,李承主動打破僵局:“剛才那只,是鬼嬰吧?”
“對,厲鬼成了氣候,既成煞靈……想來還有一只,應是它娘,但比它要稍弱些……”
老人偏著腦袋,看向他身后,“也在這里對吧?被誰收了?”
李承搖頭:“我不知道!”
老人:“呵呵!”
李承岔過話題:“你追他做什么?”
“給我家貓兒找個伴!”
李承又驚了一下:“你這馭的是什么獸,竟然拿鬼當伴兒?”
“不知道了吧?”老人頗有幾分自得,“靈獸靈獸,不通靈叫什么靈獸?修到一定境界,靈獸就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東西,也喜歡和這類鬼鬼怪怪的東西打交道……說多了你也不懂!”
稍頓了一下,他又瞇瞇眼:“喲,又升了一境,修的挺快嘛?”
李承“呵”的一聲:“托你的福!”
這當然是反話:鬼嬰如果不跑,鏡子順順利利的就能收了它,李承自然而然的就能升一境。
就因為老頭,差點出意外。還好,殊途同歸。
老頭臉皮厚,渾不在意,又往他身后瞅了瞅:“你當初怎么進到這鬼宅的?”
“走進去的!”
老人被噎了一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除了白一些,沒看出哪里稀奇,挺普通啊?!?
“我是挺普通,我看老人家倒是挺精神?”李承點頭,“要不你也進來走兩步?”
進個屁。
要是能進,六十年前就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