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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歪嘴堂官窯(八)

  • 北海道
  • 哈南
  • 4092字
  • 2024-09-04 10:00:00

五天以后,山九搭上了回廣州的列車。他的懷里揣上了一個膽瓶形狀的官窯,歪嘴堂的。這回是真的歪嘴堂官窯了,一點也不摻假。歪嘴堂的稍稍撅起的嘴作出了鄭重其事的保證,其可靠性比一萬元的東西你賣不出去拿回來一萬二給你收下的豪言并不遜色。

是那個年輕人替他引薦的。那年輕人對山九說讓他介紹可以,至于價格怎么樣你們自己談,跟他一點也沒有關系。他大概知道那東西不便宜,怕山九承受不了,就給山九打預防針,說那東西是外銷的,拿到國外去好賣。山九會心地點了點頭,口里不說心里卻在說,什么國外,就在你家門口,你老板賣多少?會把你嚇死的。你這傻傻的,只知道一點一劃地描畫,跟一個苦力差不多。那年輕人進一步解釋說老板出一個產品不容易,他畫畫只是其中的一個工序,除外還有很多復雜的工藝。山九就在心里想瞧你這話說得更傻了。復雜個屁,復雜的只有你的畫工……于是拍了一下那年輕人的肩膀,引用一句在廣州學的話說是很復雜,是一個綜合治理工程,你的畫工只是其中的一個項目。第一回打交道不好說得太露,只留了一個言外之意。他真正想說的是等著瞧吧,等我的生意做大了,我也來搞個綜合治理。那個時候也給你一個項目,一個重點工程。那時候不會有不平等的條約,至少會給你許多優(yōu)惠,遠遠高出你現(xiàn)在的工資。臨走之前他又和那個年輕人見了一面。他想拿幾十塊錢給那年輕人做介紹費,讓那年輕人給一口謝絕了。那個年輕人有點不好意思,好象他的熱情被山九誤解了。這一來山九也就罷了。心想幸好請了那年輕人一頓飯,不然會覺得虧了對方。好,就算是一樁公平的買賣,大家都賺了一點,賺不到錢也賺了點人情。

現(xiàn)在是萬事具備,連東風也不欠缺。到了廣州,他只做兩件事。一是給那個官窯配上一個精致的盒子,讓它更顯得古色古香的。其實不配盒子也行,用不著喬裝打扮它仍然是個歪嘴堂官窯,就象那個不穿衣服的皇帝,一絲不掛的仍然會光芒四射。另一件事就不用說了,撩開他檔口里的那塊布簾,把陳古迎進來,接著又把他送出去。

陳古告訴他拍賣行又要舉行一年一度的拍賣會了。言下之意很快就會有結果的。沒想到比山九預料得還要快,第三天就來了一個電話。

開頭他沒聽出那不是陳古的嗓音。對方嘰哩呱啦的他還以為是陳古喝醉了酒。陳古喝醉了酒本身不就說明已經大功告成了嗎。聽了一會山九覺得不對勁,于是大聲斥問對方是不是打錯了電話,這陣子經常有一些毛毛草草的人來敗壞他的好心情。直到這時候他才聽到電話里有“海關”兩個字。

海關跟他會有什么關系呢?山九想了許久。隔行如隔山。這么大的一個廣州,連去海關的路他都打聽了許久。干脆不去了吧。可是古董街的人聽他打聽海關什么的,個個都變了臉色,就象那陣非典流行的時候人們聽見他咳嗽。這下他才想到這海關有些名堂,恐怕不去不行。

去了以后他就知道出事了。海關當然不會向他介紹事件的背景,不象他把檔口里的東西向客人兜售時甚至會指出那東西是從西安城外的哪個公墓出土的那么詳盡。事后他才知道陳古連人帶貨都被扣留在羅湖了。不用說是陳古那家伙把他給供了。

這么說那個歪嘴堂官窯還沒有到香港的拍賣行去試一下身手,卻先“通過”了中國海關這一關。山九大汗淋漓了一會,終于想到自己是清白的,別開玩笑好不好。

你做官窯做了幾次了?

山九開頭想說他做了三次,那都是定做的。可是一轉念,這不是去找死嗎,于是他連忙說他從來沒有做過官窯。

這么說你就做這一次了?

不,連這一次也不是,這不是真正的官窯。廢話,真正的官窯誰做得起,不但做不起,做了還有殺頭之罪。

那穿制服的就盯住他,那眼神分明是說你說得對,這一次你有殺頭之罪。

他就指天發(fā)誓,說他這一次做的不但不是定做的官窯,而且更不是真正的官窯,這一次他做的僅僅是歪嘴堂官窯——

那穿制服的把筆懸住了,問歪嘴堂是什么意思。山九連忙伸出手來把自己的嘴巴用力地撅起,連聲稱歪嘴堂既不同于乾隆時代的養(yǎng)和堂也不同于雍正時代的敬畏堂,歪嘴堂僅僅是一種形狀,一個符號。

山九的態(tài)度根本不是老老實實交代了然后爭取把罪名定得輕一點的那一種。沒辦法穿制服的只好出具了海關的鑒定證明,說海關是不會隨隨便便找他的,海關配置了專門鑒定古董的專家。

這下山九跌坐到了地上,大聲喊冤枉。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認識了歪嘴堂官窯,知道它是那樣的貨真價實,心狠手辣。同時他也記起了陳古當時對他說咱們既做定做的也做真正的官窯的那句話。現(xiàn)在他搞糊涂了,不知道陳古做的究竟是定做的還是真正的官窯。恍惚之中,他的眼前還出現(xiàn)了那個年輕人潛心作畫的場景。他不得不去怨恨他的畫工過關到了不僅“形似”而且還十分“神似”的地步。他無比恐慌地想到他的一點一劃莫不是在把自己給送上斷頭臺。

幸虧他還留有歪嘴堂的電話號碼。因為有了它,穿制服的才同意他先回去,他們再調查一下。不過穿制服的仍然很嚴肅地告訴他,不管怎么說問題很嚴重,他必須隨調隨到。那語氣也讓山九明白要是他潛逃了,會發(fā)A級通緝令的。

山九再回到古董街的時候便不再只是咳嗽了。他已經被確診為一個非典病人。街上全是和他有關的新聞。不要說玉泰和趙平,所有的人都在談論著他。有的說他卷入了一樁國際性的文物走私案件,有的說他加入了一個跨國犯罪組織。他回去后立即給陳古掛了電話,陳古的手機已經打不通了。他聽到的消息一則是陳古被關押在羅湖派出所里,另一則則說他已經被“引渡”到了香港。不管哪一則都說有關部門已經跟蹤陳古多時了。他不但把定做的官窯混入國際拍賣行,他還把真正的官窯摻到定做的當中偷運出關……接著他趕快去撥歪嘴堂的電話,歪嘴堂的電話也關機了。

他終于被拘留審查了。他終于嘗到了坐牢是一種什么滋味。那地板比檔口的冰冷多了。那張床比睡在朋友檔口的閣樓上要窄得多了。可是就在他活不下去又死不了的時候,還不到拘留的期限,他卻被提前釋放了,莫名其妙的。穿制服的對他說沒事了,你回去吧。就這么只言片語的,也不給他平反一下。那索然無味的語氣就象他把一個光看不買的客人從檔口里給打發(fā)出去一樣。

他無顏見人,恨不得古董街的窄窄的路面裂開一條縫。可是偏偏他的檔口前面有一個人在等他,還咧著嘴對他笑呢。是不是誰在幸災樂禍呢,山九還來不及作出正確的判斷,卻發(fā)現(xiàn)那人原來是那個畫歪嘴堂官窯的年輕人。真是冤家路窄,他來的是時候,讓他看看他的那支筆把自己給坑害到怎么樣的地步。可是找到自己這兒干嘛呢,是不是不知好歹的想找他來玩的。他想起在景德鎮(zhèn)的時候他的確正式地邀請過他,還留給他地址什么的。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的,你說現(xiàn)在能有什么玩的心思。是不是來看看他的綜合治理工程開工了沒有。若是這樣那更是趁早滾蛋吧。見鬼去吧,他自己首先被綜合治理了,差一點是一個重點工程。

可是那年輕人卻不懂得察言觀色的還說要給他看一個東西。而且還恬不知恥地撩開那塊布簾,仿佛是以往陳古來到他這里似的。就在他越來越變得心煩的時候他看到那年輕人拿出的是一個膽瓶,一個和他在歪嘴堂那里買到的一模一樣的膽瓶。

都說被蛇咬了一口之后看到一根草繩就害怕,可是現(xiàn)在跳進山九眼眶之中去的不但不是一根草繩,而是把山九給狠狠地咬了一口的那條蛇。山九往后退了一步。那年輕人卻又笑著說別害怕,這是另外一個,是他又畫的一個。

這么說歪嘴堂官窯不是絕無僅有的了。起初山九還有點不相信,但是他終于想到穿制服的是絕不會去把他賣給陳古的那一個完璧歸趙的。他這才稍稍定下神來,心有余悸地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又畫的,特地畫的,趕著畫的,沒日沒夜。那年輕人這樣告訴山九。原來山九不但在古董街在景德鎮(zhèn)也成為了一個公眾人物,新聞的焦點。那當然是在穿制服的和歪嘴堂取得聯(lián)系之后的事。歪嘴堂是一問三不知,不但不知道山九是哪號人物,連那個膽瓶也說不是他的。只說自己是一個老老實實的窯工,賺一點勞力錢。歪嘴堂咬緊牙關不松口的做法是人們常用的。能不說的就盡量不說,走一步瞧一步地,潔身自愛。可是那個年輕人聽到這消息時就有點坐立不安了。他頭一回知道自己的畫工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他想如果他的筆真的象馬超那樣能夠呼風喚雨的話,那么既然它被當成了一只殺手锏,現(xiàn)在也只有用它來為被它擊中的人起死回生了。況且他對山九的印象不錯,起碼覺得他不是個壞人。于是一個無獨有偶的膽瓶出現(xiàn)在海關,同樣的畫工,栩栩如生,不但“形似”,而且“神似”。那年輕人還對穿制服的說如果需要的話他還可以再生產一批。

什么!?你!——你——!——山九除了這樣地喊叫之外,說不出別的話來。他是應該感激涕零一番的。現(xiàn)在的他不但沒有一個開檔口的模樣,說真的他還是一條落水狗呢。但是在古董街混了這么久了,多少還剩有一副老板的架子。嘴里頭結結巴巴的,心里頭卻怎么也無法直露。喘了一陣,接下來也只說你,你是特地為他來廣州的……

可是那年輕人卻說他不那么特地,他向往廣州城很久了,尤其向往這條古董街,全國聞名的。要不是改革開放,哪里會有這么一個新生事物。這次來收獲不少,百聞不如一見,那么多的人在這里營生,那么多的同行在這里一展身手。

山九也就沉默不語了。剛來廣州時他也這么想過。當然沒有那年輕人說的幼稚,幼稚得好象是報紙上的一篇旅行見聞。剛想到這里山九就把它打消了。人家是專門為了營救他而來的,看了一下古董街只是順路的。該死的,你不去想怎么把人家給答謝一下,你盡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啊。對,把他帶到荔灣廣場去,讓他挑一個料理店,把用皮套子夾住的菜譜塞到他手里,讓他全權處理……這時候年輕人又說老板今后你得注意一點,時下有一些不法商人,別被利用了。古董街里肯定有,景德鎮(zhèn)就有。山九這才說你這話說得對,古董街就少了你這樣的好人,算是對那年輕人表示了一點敬意。那年輕人臉紅了,說這里都是老板,他是不能比的。這下山九興奮了,大聲說老板算啥,不如你的一個點,一個劃。那年輕人以為山九是在開玩笑,于是也用同樣的口吻說那以后我就給你打工,一點一劃的。這下山九的笑容收斂了,癡呆著,好象是在琢磨那年輕人說的是不是真話。要是以往的話山九該多么高興呀,因為這一刻他們已經切近了他們曾經交談過的有關綜合治理工程的話題。但是這會他不但不興奮,而且變得很冷靜。他對那年輕人說以后別叫他老板了,他這個檔口該收攤了。那年輕人問他干嘛,接下來做什么。山九就說收攤了我跟你學畫,畫官窯,畫歪嘴堂官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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