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歪嘴堂官窯(三)
- 北海道
- 哈南
- 3488字
- 2024-08-30 10:00:00
他去了景德鎮(zhèn)瓷器批發(fā)商聚集的地方。那些批發(fā)商多是景德鎮(zhèn)當(dāng)?shù)厝耍瑢ΩG頭的情況了如指掌。山九要的正是這號人。和古董街前頭密集的檔口不同,這里小巷口院落里到處都是堵得幾乎走不過去的大瓶子大罐子,一點也沒有偽裝的,一眼就讓人看出這只是一塊景德鎮(zhèn)瓷器的集散地,把它也劃在古董街之內(nèi)似乎有一點牽強(qiáng)附會了。
山九便覺得自己比這里的江西老俵要高出一等。在前頭開檔口含有高科技成分,這里只能算是密集型產(chǎn)業(yè)。尤其是把那些和一個人差不多高大的瓶罐什么的給搬動的話那不就成為體力勞動者了嗎。
所有的人都問他老板要什么東西。那種殷勤的態(tài)度和他對待陳古沒有什么兩樣。他當(dāng)然不會傻到說他要桃花紅了。那是商業(yè)秘密,不能泄露。他佯說要梅子青,聲東擊西,一點也不走漏風(fēng)聲。與其說他在看貨,不如說他在看人。人有什么好看的,做生意的都是鬼。不過不管是男是女,是俊是丑,千萬別看上一個象玉泰那樣的合作伙伴,不,那樣的一個竟?fàn)帉κ帧?
當(dāng)然最終得試一下業(yè)務(wù)水準(zhǔn),看他有沒有能力。這些江西老俵大多是做大路貨的,做久了眼睛也就花了。這樣子的話他就是想學(xué)雷鋒幫你一把,你也得溜之大吉。
說來有緣,他看上了趙平這小子。他看上趙平是因為趙平問他老板要什么東西,他說要梅子青的時候趙平一口說沒有,他又問真的沒有,趙平說沒有就是沒有。
問別人的話,有也說有,沒有也說有。先把你拉到檔口里,穩(wěn)住了再說。然后讓你看這個看那個的,看得眼花繚亂,那顆心坐懷不亂也得亂。那些人滿臉堆笑的,其實笑里藏刀。
這一類低級的伎倆他也玩過。不過現(xiàn)在他的層次高了,不是下籬巴人。趙平說沒有反倒讓他覺得趙平直而不詐,正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他小聲問桃花紅有沒有。趙平說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這下山九笑了。這人過分了。事在人為,怎么老是說沒有。于是山九就點竅說市面上是沒有,不過你到景德鎮(zhèn)去打聽一下看哪個窯頭會燒,然后照他吩咐的去定做,生意不就做成了嗎。
在古董街能夠把生意做到定做這個地步就說明你有些來頭了,起碼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新手,湊合了幾個小錢,買幾個小玩意瞎碰運氣。趙平也就把臉轉(zhuǎn)過去瞧了山九一眼。于是山九大聲說自己是在前頭開檔口的,真要達(dá)成協(xié)議,他愿意放定金。
這話很有威力。既是開檔口的,又要放定金。這樣不光是山九的信用度,連他和趙平之間檔次的不同也區(qū)分出來了。這樣子爽快,就是不做生意說聲拜拜心里也舒服。
趙平放下手中的活兒對山九說定貨的生意不好做,不是他不愿意做。倘若山九真要的話,他過幾天去景德鎮(zhèn)的時候留心一下,盡量替他找?guī)准屗荣u。打交道的次數(shù)多了,再做定做的生意。
對生意人來說這一席話已經(jīng)算是推心置腹了。山九不是不會善解人意,只是這時候的山九不但對玉泰是雄糾糾氣昂昂的,對陳古又象是一只在一堆糖上盤旋的蜜蜂,他怎么忍得住讓自己按部就班呢。
不,定做,我就是要定做。
趙平只好把山九定做的內(nèi)容詳細(xì)地了解了一番,然后問山九定做的價位。山九一愣,定做就定做的,還有什么價位。無非是出窯之后根據(jù)質(zhì)量的好壞再做一些調(diào)整。
這一愣,倒把山九的價位給愣出來了。趙平露出了微笑,開導(dǎo)山九說,拿同樣的一張圖片到景德鎮(zhèn)去定做,三百元可以做,一千元也可以做……哪個價位客戶可以自由選擇。
山九還算頭腦轉(zhuǎn)得快,裝作是自己沒聽清趙平說的,接著一口就要了他從玉泰那里進(jìn)貨的價位。這是最保險的,他不是從這個價位開始把陳古給套住嗎。做生意講究緣分,這個價位肯定會讓他一步到位。他還要放定金,趙平卻說不用,這么一點東西,要是貨來了山九不要他隨便賣別人算了,沒事。
這一句話讓山九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開玩笑,貨到了古董街,包裝都不能卸下的,不然的話怎么叫定做。磨了這么久的嘴皮,差點連這最重要的事情都忘了交代。這趙平老道是有一點,只是不知道是否懂得守住秘密是商業(yè)的基本道德。
趙平也就點了點頭,一切聽從山九的吩咐。大約過了半個月,貨從景德鎮(zhèn)發(fā)來的時候果然那紙箱也是景德鎮(zhèn)什么糖煙酒公司的,七捆八捆的,結(jié)結(jié)實實。兩個人關(guān)在暗室里驗貨、結(jié)帳,這樁買賣就了結(jié)了。
回到檔口后山九躲到閣樓上去給陳古打電話。他不顧打香港要比打內(nèi)地貴出許多,詳細(xì)地說明了桃花紅的樣式尺寸什么的,說得陳古滿心歡喜的,一口答應(yīng)他爭取早一天過羅湖。打電話的時候那幾個桃花紅就擺在他的眼前,那桃紅的顏色讓他的心里覺得暖呼呼的。打完了電話他仍然把手機(jī)抓在手中對著那些桃花紅發(fā)呆。這一刻那桃紅的顏色不僅僅是涂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同時也涂在他接著就要蒸蒸日上的商業(yè)前景中。
陳古是在傍晚才露面的,手上背上都有貨。山九也很理解,香港客來一次不容易,肯定要順手牽羊的。先把別的事情辦了然后才來這里反倒說明他們之間的生意基本上已經(jīng)談妥了,只須花一點時間去水到渠成。
陳古不象前幾回那樣很急迫的,這說明他這頭跑那頭跑跑累了。讓自己的桃花紅去把他刺激一下,消除他的疲勞。山九想道。開頭陳古的確睜大了眼睛,可是缺少山九想象中的驚喜。山九以為這是陳古在強(qiáng)抑著自己,誰都知道做生意是不能忘乎所以的。可是把東西看了又看之后陳古卻低下頭來陷入了沉思。山九在心里頭笑了,裝模作樣的干嘛,又不是初次打交道。這回你別想殺價了,這回都是新產(chǎn)品,定做的,質(zhì)量也好。山九對自己說,穩(wěn)住吧,這一回你是無懈可擊。
陳古仍然不說話。過了一會。他打開了自己的行李。開頭山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古董街不管是買貨的還是賣貨的,成交好的東西是不肯隨便曝光的,尤其是當(dāng)著同行的面。可是陳古卻把里面的一件東西拿出來,而且撕開了包裝紙。忽然山九看到在撕開的包裝紙下面露出一片桃紅的顏色。山九吃了一驚。隨后那東西有形狀了,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和山九就要賣給陳古的一模一樣的花瓶。把兩個放在一起去看,真是無獨有偶,成雙成對。再把花瓶的底翻過來一對,那上面的款就象在寫著這兩個花瓶是同一個人同一天在同一個地方燒制似的。
這就是古董街的生意,難哪。陳古嘆了一口氣,對著眼前的桃花紅望了許久,才接著說道,這瓶子原來三千元也不貴,我不是給你買過嗎?可是現(xiàn)在三百元我也不要。
就這樣,那些桃花紅瓶罐也就化作了山九的異常美麗的泡沫,五顏六色的。
山九氣急敗壞地跑到趙平那里去的時候趙平正在收拾行李準(zhǔn)備再去景德鎮(zhèn)。山九的樣子就象是把一個就要潛逃的兇犯給抓住一般似的。那趙平一定是故作鎮(zhèn)靜的,問山九那幾個桃花紅賣了沒有,倘若賣了,不妨再定做一批。山九開始大發(fā)雷霆。可是趙平一點也不慌亂,反而說開頭他就說這種定做的生意難做,果然。接著他又胸有成竹地解釋說他是忠實地履行了合同的,如果是他把山九定做的貨賣給別人他負(fù)責(zé),但是如果問題是出在景德鎮(zhèn)那頭的話,那跟他是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的。
原來當(dāng)初趙平說定做有各種價位的道理就在這里。替你燒定做的,窯里就要從頭做坯什么的,坯做完了得看燒制的數(shù)量,數(shù)量越少,價位也就越高。山九的那三百元的價位實際上和批量生產(chǎn)沒什么差別。
說完,趙平變得有些神氣地問山九,你知道就定做一件,做完了坯只能燒一件,燒完了之后還得把坯砸爛,這種定做是哪個價位?說到這里,趙平把手指往屋頂一指,大聲說天價!
大概是趙平的聲音響了點,山九嚇了一下,把脖子一縮,整個人矮了半截。看到山九傻癡的樣子趙平笑了。
看你這樣子是有心做生意的,來,給你看一樣?xùn)|西。
一樣很小的東西,裝在一個只有一部手機(jī)那么大的盒子里。盒子一打開,山九就輕聲叫道官窯……趙平贊許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山九并非是一點也沒有見識的草包。這多少安慰了山九這一刻那受傷的心。
這官窯多少錢一個?
趙平伸出了一個手指。
山九想了想,說一千元。趙平搖了搖頭,山九說難道會是一萬元。趙平點了點頭。山九的口就合不上來。趙平補(bǔ)充說這本是不能給你看的,這也是定貨的一條規(guī)矩。今天之所以破例是因為他覺得山九老實。
在古董街被人稱作老實就等于是被光榮地授予了傻瓜的稱號。趙平的一句話把山九替自己在古董街的定位徹底地動搖了,同時也顛倒了他一開始就擺好了的自己和趙平之間的關(guān)系。山九的臉紅了,知道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可是他不但不退怯,反而有了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我也要做這種生意!以后我也定這種貨!山九大聲地喊道。不,山九是大聲地吠道。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一條狗,雖然沒有喪家,但是已經(jīng)吃了三堆屎,他是用吃了這三堆屎之后的氣力把那句話給吠出來的。
回檔口的路上,山九碰到了玉泰。山九一怔,想起了堆在閣樓上的桃花紅。剛好玉泰也要去找他。山九還沒開口,玉泰就先說了,說桃花紅的新品種到了,快去看。
山九的血往腦門上脹,兩只手癢癢的。幸虧這是在古董街這個文明的場所里,要是還在鄉(xiāng)下的話要發(fā)生天大的事呢。山九強(qiáng)忍住了自己,把一口痰吐在路旁一堆沒人清理的垃圾上。
什么桃花紅,去你的,我現(xiàn)在要做官窯了,聽見了嗎?官窯,官窯!
說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