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 我不知道我可以說出來
- 上帝的錯覺
- (英)理查德·道金斯
- 4851字
- 2024-08-26 16:48:21
我妻子小時候不喜歡她的學校,總希望能夠離開。多年以后,她二十多歲的時候,她向父母傾訴了這一肚子苦水。她母親聽后驚呆了,問道:“但是,親愛的,為什么你那時不來告訴我們呢?”我妻子的回答就是我現在的話題:“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以說出來。”
我不知道我可以說出來。
我猜想——好吧,我確信——許多在某種宗教環境中成長的人,其實并不快樂,他們不信教,還要擔心以宗教的名義所釀成的罪惡;他們朦朧地向往離開父母所信奉的宗教,卻并沒有意識到離開其實也是一種選擇。如果你是他們中的一員,那么,這本書就是為你而寫。本書的目的是提升自覺意識,也即形成這樣的意識——成為無神論者是一種現實的志向,并且是一種勇敢和值得高度贊賞的志向。你能夠成為一名幸福、安寧、有道德、充滿理智的無神論者。這是我所說的自覺意識提升的第一點。我還想用其他三種方式來提升自覺意識,接下來會談到這些。
也許,你會覺得不可知論是一種合理的立場,而無神論卻與宗教信仰一樣獨斷。如果是這樣,那么我希望第2章將改變你的想法,我將告訴你“上帝假說”是一種關于宇宙的科學假說,既然是科學假說,就應當像其他假說一樣從懷疑論的角度進行分析。也許已經有人教導你,哲學家和神學家已經提出了信仰上帝的恰當理由。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么你也許愿意閱讀第3章“上帝存在的論據”——結果證明這些論據極其薄弱。也許,你認為上帝顯然是存在的,否則這個世界怎么得以形成呢?舍此又怎么可能有豐富多彩、形態各異的生命,而且每個物種看起來神秘得就好像曾被“設計”出來那樣呢?如果你這樣想,那么,我希望你從第4章“為什么幾乎肯定不存在上帝”中獲得啟迪。非但不指向一個設計者,而且,生物世界中設計的幻想完全可以用達爾文的自然選擇理論極其簡潔和完美地進行解釋。雖然自然選擇理論本身僅限于解釋生物世界,但是,它卻讓我們自覺地意識到,相似的解釋性的“杠桿或起重機”也許有助于我們理解宇宙本身的可能性。像自然選擇這樣的杠桿的威力是我的四個自覺意識提升點中的第二個。
也許,因為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都說,在所有的人類文化中,宗教徒都占大多數,所以,你覺得神或諸神一定存在。如果你發現這令人心悅誠服,那么,就請參閱第5章“宗教的起源”,它解釋了信仰為什么如此普遍存在。或者,你覺得,為了擁有公認的道德,就必須依靠宗教信仰,為了行善,我們不也需要上帝嗎?請閱讀第6章和第7章,以便弄明白為什么不是這么回事。又或者,雖然你自己已經失去了對信仰的忠誠,但你還是隱約覺得宗教對這個世界來說是一件好事。第8章將邀請你思考一下,宗教對這個世界來說并不是這樣一件好事的幾個方面。
如果你感到深陷于伴隨自己長大的宗教而不能自拔,那么就值得問問自己這是怎樣發生的。答案通常是小時候某種類型的教化。如果你是一個宗教徒的話,那么,極有可能你所信奉的宗教就是你父母的宗教。如果你出生在美國的阿肯色州,你就會認同基督教而不認同伊斯蘭教,并且你也完全知道,如果你出生在阿富汗,那么就會有正好相反的想法,這就表明,你正是兒時教化的犧牲品。
宗教和兒童時期的全部實質性問題正是第9章的主題,這個主題也包括我的第三個自覺意識提升點。正如當女權主義者聽到“他”而不是“他或她”,或聽到“男人”(man)而不是“人類”(human)的時候,就會警覺并感到不適一樣,我要我們每一個人每當聽到諸如“天主教孩子”這樣的詞時,也一樣有所警覺和不適。如果你喜歡,可以說一個“天主教父母的孩子”;但是,如果你聽到任何人談及一個“天主教孩子”,就應制止他們這樣說,然后禮貌地指出孩子太小了,他們不知道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正如孩子太小,還不知道他們的經濟學或政治學立場一樣。正是因為我的目的就是提升自覺意識,所以,我不會因在前言及第9章里提及這點而道歉。你不能頻頻這樣說。我再說一次,孩子們太小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一個基督徒,不存在一個“基督教孩子”這回事。
本書自始至終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闡明,如何才能在對真實世界的崇高之美進行恰當理解的同時,又決不使它演變成一種宗教,而宗教在歷史上恰恰是不適當地篡奪了這樣一個富有靈感的角色。
我的第四個自覺意識提升點就是作為無神論者的驕傲。成為一名無神論者根本無須感到愧疚。相反,這還是值得驕傲的,站得高則看得遠,因為無神論幾乎總是標志著心靈具有一種健全的獨立性,實際上,就是一種健全的心靈。許多人雖然發自內心地知道自己是無神論者,但是,他們卻不敢向家人承認這點,或者甚至都沒有勇氣自我承認。部分原因是“無神論者”這個詞已經經年累月地被塑造成了一個可怕而令人恐懼的標簽。第9章述說了喜劇演員朱莉婭·斯威尼(Julia Sweeney)那悲喜交加的經歷,她的父母通過一份報紙,發現她居然已經變成一個無神論者。不信仰上帝也就算了,可是,成為一名無神論者!“無神論者?”母親的尖叫聲回蕩在耳邊。
鑒于當代美國人的宗教熱情有些不同尋常,我尤其需要針對美國讀者說一些話。當律師溫迪·卡米內(Wendy Kaminer)指出,在宗教問題上開玩笑與在美國退伍軍人協會大廳里焚燒國旗一樣危險,她只是稍微有些夸張而已。無神論者在今天美國社會中的地位相當于50年前同性戀者的地位。在經歷了同性戀自豪(Gay Pride)運動以后,雖然還不是非常容易,但是,一個同性戀者如今已有可能被選舉擔任公職。1999年所做的一項蓋洛普民意測驗(Gallup Poll),要求美國人回答,他們是否愿意投票選舉一位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候選人,而這個人是一位女士(95%的被調查者回答愿意)、一位羅馬天主教徒(94%的人愿意)、一位猶太人(92%的人愿意)、一位黑人(92%的人愿意)、一位摩門教徒(79%的人愿意)、一位同性戀者(79%的人愿意)或一位無神論者(49%的人愿意)。顯然,無神論者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與許多人所意識到的相比,無神論者的人數其實要更多些,特別是在受過良好教育的精英階層。19世紀的約翰·斯圖爾特·密爾能夠這樣表述在當時實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如果知道,有如此之多耀眼的精英人物,他們的智慧和德行甚至在公眾眼里都是如此著名,但這些人在宗教方面卻是徹底的懷疑論者,這個世界定會大吃一驚。”
這在今天一定更加真實,事實上,我在第3章里提出了證據。許多人沒有注意到無神論者的原因是,我們中的許多人不愿意“出柜”(come out,公開宣布)。我的夢想是這本書也許有助于人們這樣去做。正如同性戀自豪運動一樣,越是有更多的人公開宣布,其他人也就更加容易加入到先行者的隊伍中來。為了啟動一個連鎖反應,可能存在一個臨界的聚集人數。
美國的民意測驗表明,無神論者和不可知論者的人數遠比猶太教徒人數多,并且甚至超過大多數其他特定宗教團體的人數。但是,不同于猶太人,他們在美國是眾人皆知的最有效的政治游說團體之一,也不同于能夠有效運作更大政治權力的福音派基督徒,無神論者和不可知論者沒有被組織起來,因而幾乎不能施加任何影響。事實上,因為無神論者習慣于獨立思考和不服從權威,所以,將他們組織起來就像使貓成群結隊那樣不可能。但是,一個好的開端也許是,那些愿意“出柜”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臨界人數,從而鼓勵其他人也這樣做。即使貓難以成為一個群體,但是,足夠數量的貓也可以發出許多聲響,這樣,它們就無法被忽視。
本書書名中的delusion一詞已經讓某些精神科醫生感到不安,他們把這個詞當作一個專業用語,認為不宜隨意使用。其中有三位精神科醫生寫信給我,建議新造一個特殊的專業詞“relusion”,用于指宗教上的錯覺。也許,這個詞日后會流行。但是,就目前而言,我堅持用“delusion”一詞,并且,我現在需要論證使用這個詞的合理性。企鵝版《英語詞典》將delusion定義為“一種錯誤的信念或印象”。出乎意料的是,這本詞典所給出的例證性引用來自菲利普·E.約翰遜(Phillip E.Johnson):“進化論就是人類從delusion中解放出來的故事,這個delusion就是人類的命運受某種高于其自身的力量的控制。”他就是那個在美國發起神創論、攻擊進化論的菲利普·E.約翰遜嗎?正是他,并且正如我們所猜想的那樣,這段引語是斷章取義的結果。我希望我如實敘述的這個事實將受到重視,因為神創論者在引用我的著作時,故意斷章取義地造成誤解,但卻還未造成同樣的效果。不管約翰遜自己原本的意思是什么,他的那句話我倒是很樂意贊同。微軟的Word中提供的詞典把delusion定義為“當面臨有力的反駁證據時,頑強堅持其錯誤信念,尤其是作為一種精神病學中精神錯亂的癥狀”。該定義的第一部分完全抓住了宗教信仰的實質。至于它是否是一種精神病學中精神錯亂的癥狀,我傾向于贊同羅伯特·M.波西格(Robert M.Pirsig)的觀點。他是《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一書的作者,他說:“當一個人遭受delusion的痛苦時,這被稱為精神錯亂。當許多人遭受delusion的痛苦時,這被稱為宗教。”
如果本書如我所愿那樣有效的話,那么,打開這本書時還是宗教徒的讀者,在放下書時將成為無神論者。太樂觀了吧!當然,頑固的宗教信仰者對論據會嗤之以鼻,他們的對抗力來自小時候的多年被灌輸,灌輸方法也是花了幾個世紀才發展成熟(不管是通過進化還是設計)。其中一種更加有效的免疫方法就是發出可怕的警告:不要打開類似本書這樣的著作,這種著作肯定是撒旦的作品。但是,我相信一定有許多思想開明的人,這些人在兒童時期受到的教化還不足以使其上當,或者因為其他原因沒有“經受誘惑”,或者他們天生的聰明才智已經足以克服兒時的不良教化。這樣的自由靈魂應該只需要稍稍激勵就可以擺脫宗教的不良影響。至少,我希望讀完本書的人不會再說:“我不知道我可以說出來。”
對于在寫作本書時所獲得的幫助,我要感謝許多朋友和同事。雖然我不可能在此一一道謝,但是,他們包括我的著作代理人John Brockman和編輯Sally Gaminara(Transworld出版社)以及Eamon Dolan(Houghton Mifflin出版社),他倆都細心周到地閱讀了本書,并且既做了有益的批評,也提供了很好的建議。他們對本書的全心全意和熱情的信任給予我極大的鼓舞。Gillian Somerscales早已是模范的打印編輯,她的意見很有建設性,在校對時又極其細心。我還要感謝其他曾經對各種草稿提出批評性意見的人,他們是:Jerry Coyne、J.Anderson Thomson、R.Elisabeth Cornwell、Ursula Goodenough、Latha Menon,特別是出色的評論家Karen Owens,她對本書每篇草稿修改的熟悉程度已經幾乎與我本人一樣。
本書的某些內容源于(反之也是)2006年1月在英國電視臺(第四頻道)播放的我制作的兩集電視紀錄片《萬惡之源?》。我感謝所有曾經參與制作此片的人,他們包括Deborah Kidd、Russell Barnes、Tim Cragg、Adam Prescod、Alan Clements和Hamish Mykura。對于被允許使用這部紀錄片中的內容,我要感謝IWC Media和第四頻道。《萬惡之源?》在英國取得了極高的收視率,澳大利亞廣播公司也已經購買了這部紀錄片。現在,我們還需要看看是否有哪一家美國電視頻道敢播放這部紀錄片。
多年來,我一直在醞釀寫作本書。在這段時間里,某些想法不可避免地滲入到我的演講稿中,例如,我在哈佛大學的坦納(Tanner)講座稿,以及在報紙和雜志上的一些文章等。特別是我發表在《自由調查》(Free Inquiry)定期專欄上的文章的讀者可能會發現某些段落似曾相識。我要感謝這本令人欽佩的雜志的編輯Tom Flynn,當他邀請我成為一名定期專欄作者時,是他給了我勇氣。在寫作本書時,我曾暫時中斷給這個專欄投稿,現在我希望能恢復我的專欄,毫無疑問,我將利用這個專欄答復針對本書的批評和責難。
基于多種理由,我還要感謝Dan Dennett、Marc Hauser、Michael Stirrat、Sam Harris、Helen Fisher、Margaret Downey、Ibn Warraq、Hermione Lee、Julia Sweeney、Dan Barker、Josephine Welsh、Ian Baird、George Scales。現在,像這樣一本書的最終完成,必須體現在進入某個人氣旺盛的網站核心,一個不斷有補充材料、回應、討論、問題和回答的論壇——誰知道將來還會有什么?我希望理查德·道金斯關于理性與科學基金會的網站,即www.richarddawkins.net,擔負起這個任務,并且,我也非常贊賞Josh Timonen對這個網站所奉獻的藝術才能、職業精神和極其艱苦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謝妻子拉拉·沃德(Lalla Ward),每當我面臨猶豫不決和缺乏自信的關口,她總是給以耐心的勸說,還有,不只是精神鼓勵和提出明智的修改意見,而且還在寫作過程中的兩個不同階段,大聲對我朗讀整本書的內容。由此,我才能非常直接地體會到書中內容給讀者而非我本人帶來的感受。我愿把這種方法推薦給其他作者,但是必須提醒的是,為了取得最好的效果,這位朗誦者最好是一名專業演員,嗓音和耳朵都能夠敏銳地捕捉到語言的美妙旋律。